路全福眼下挂着青黑,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悲伤中,满心都是如果她爸有了儿子,那她会是什么处境?
可如果她爸一直没有儿子,会不会真的像村里人说得那样,变得不疼她,变得记恨她压榨她……
路全福思绪像蚂蚁一样乱爬,东想西想,想来想去之前过得好好的,一切源头都是来自二伯!
本来家里只有大伯有儿子,二伯和她爸爸都只生了一个女儿。
这下二伯也有了儿子,她爸爸成了家里最容易被村里长舌妇说嘴的人。
正专心玩着路奕裤腿线头的路全欢突然感觉到什么,抬头发现自己果然被瞪了,想了想,她睁大眼睛对着路全福瞪了回去。
爸爸说的,不能吃亏。
分家清单最后商量出来,到了签字的环节钟红花突然有了动作,她把笔一丢,说什么都不签。
“奕子,妈到底是哪对不起你?好好的家你非要拆了!”
钟红花眼眶含泪,甚至当着堂屋里一众老辈子就要下跪。
“妈之前凶了全欢几句,让你给看见了,你心里有了想法妈知道!妈给你跪下!求求你别记恨妈了行吗?”
“妈!”路奕悲怆地叫了一声,抬手捂嘴,身形岿然不动。
在众人眼里,钟红花的膝盖就那么一点点弯下去,砰的一声碰到地面。
路奕不躲不闪的受了这一跪。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以为路奕肯定不会让钟红花跪下去的,毕竟这是他亲妈,哪有当妈的跪儿子的道理。
这是要折寿的!
可偏偏路奕就是没扶。
实打实的双膝跪地,这和钟红花想的不一样。
愕然之余险些忘了想好的台词,她嚎了两声接上之前的话,捶着胸脯激动道:
“你是我疼了一晚上才生下来的,折腾得我差点没命,我是你亲妈,你要因为那点小龃龉跟你亲妈离心吗?!”
路奕酝酿着感情,痛苦地摇了摇头,张嘴就吐血。
猝不及防,把正要开口指责路奕不孝的众人吓呆了。
“这,吐血!好好的人咋就吐血!他吐血啊!是不是要死了?”一位特别忌讳死亡的长辈吓得捂胸语无伦次。
一堆人也顾不上跪着的钟红花了,纷纷上前关心路奕身体情况,好好的人可不能英年早逝。
好在路奕就吐了一口,伸出手艰难道:“不要紧,我只是有点不舒服,叔,爸,快,快把我妈扶起来。”
“什么不舒服,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不舒服就吐血的,奕子,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咱年轻,得治啊!”
人命关天的事,跪不跪的都被挪到后头了,屋里没几个长辈还揪着下跪的事不放,都上来关心下巴上挂着血迹的路奕。
路继富面色僵硬,语气也不好,瞅了眼茫然的钟红花,“你还跪着,赶紧起来。”
他刚才看见了,刚子强子齐齐冲过来担忧奕子的吐血情况,完全忽略了双膝跪地的钟红花。
他就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都被亲妈跪过了!
路继富想到这里,眼神隐隐闪过怒火,要是他哪个儿子因此折了寿,他跟钟红花没完!
钟红花摸了摸被忽视半天的膝盖,悻悻站到一旁,本来想好的法子,谁知道偏偏奕子这个时候吐血。
果然生下来就是跟她作对的!
期间路奕一直往地上呸,直到把嘴里的残留血包呸干净,才面容虚弱的给了村长一个微笑。
“你们不用担心,我这是小毛病,叔,我们先分家吧,我有点站不住了。”
路奕说完就被扶到了凳子上。
钟红花眉眼一竖,立刻喝道:“不分,我不乐意分!”
“奕子,你要是真生病了就回家住,妈伺候你,好好的家不能就这样散了,妈不分!”
路奕捂胸口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钟红花感动道:“妈,你要倾家荡产为我治病?我没听错吧?”
这话一出,家里几个脸上或事不关己或幸灾乐祸的人,此刻都紧张起来。
“这……绝症去医院肯定治不好,妈也没法子,要不这样,我们去医院看看,不行就在家住,妈指定不嫌弃你。”
钟红花话音一转,心里开始算计二子这些年的私房钱。
听见钟红花语气里的坚定,董贤惠放下了心,把路全金默默推回自己身后,婆婆没糊涂就好。
路奕勾出一抹苦笑,“我不治病,我没病,就是一点不舒服,我就想分家,完成爷爷的遗愿。”
她环视一周,目光炯炯道:“我从小就听爷爷念叨,树大分枝,更何况我们家从祖上起就遵循分家先例,我时日……咳!我就想趁着休假这些天,把分家的事办下来。”
时日?村长心头一跳,时日什么,时日无多!
在场听出来的人不在少数,暗道难怪,难怪奕子变化这么大!坚决违背爸妈也要把妻女带到城里同住,这不就是时日无多,不想让爸妈看了心痛,又不忍心见不到妻女最后一面吗!
他们悟了!
“分!说好的分家,清单都商量出来了,我们大家伙都来见证,费这么多时间你说不分就不分,逗我们玩呢!”
“对,你不同意分家,那你咋不早说,等我们来齐了你左一句舍不得儿子,右一句不想分家,耍我们呢。”
钟红花无措地摆手,急得快把自己舌头咬下来,“不是,你们听我说,我……”
路奕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面上仍是焦急,“妈,我就只想分家,你连这点愿望也不答应吗?”
“这些年你看不上我媳妇,苛待我闺女,我知道!”
“因为我从小养在爷爷奶奶膝下,你对他们二老有意见不敢说,所以你对我恨屋及乌,我懂!”路奕一字一顿。
“你懂个屁!”
钟红花声音破音。
看着屋子里一个个眼神不善的老辈子,她想把路奕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这要是不解释清楚,她钟红花怎么在路河村待得下去,她都怀疑自己死后还能不能进路家祖坟了!
逆子啊!
路奕眼里沁出眼泪,倔强的不让它流下,“我就是懂,你……”
“闭嘴!闭嘴!”钟红花用嗓子压过路奕。
下一秒村长的声音比她更高,“让他说!”
“对!让奕子说!”
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路奕纷纷报以感激的眼神,缓了缓才虚弱道:
“我之前没留意家里,后来觉得不对。全欢和全福差不多大,怎么两个人身形性格能差那么多?全福活泼白嫩讨人喜欢,我女儿就阴郁内向瘦如干柴?”
“那是她天生的,你倒怪起我了!我是你亲妈,我还能存心虐待她了?没福气的丫头片子哪能跟全福比?!”
钟红花阴阳怪气的嘀咕完,盯着路奕的眼神甚至闪过浓浓兴奋。
吵啊,怼啊,跟她对骂!骂的越脏越臭越好!!
路奕默默移开视线,拒绝跟她对视。
“您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路奕叹了口气,“把我分出去吧,我就只能活几十年了,也不想在家里碍您的眼。”
“哎,你这,哎。”村长沉浸在大好青年患病的悲伤情绪里,一时没纠路奕的用词。
路奕听着满屋的唉声叹气,最后一遍诚恳的跟他们强调,“我其实没生病,就是身体算不上强壮,有些不舒服而已。”
话音落地,叹气的声音更多了。
“爸!”路奕冷不丁的一叫,把路继富来回骨碌的眼珠都吓卡顿了。
路奕看着路继富懵懂一瞬的眼神,开始抒情。
“如今家里最公正,待我最好的人就是您了,也只有您会偷偷给全欢塞吃的,我都知道,全欢心里记得。”
路全欢适时抬起阴郁的眼神,对着路继富点头,“谢谢爷爷。”
路继富老脸一红,来回搓着自己手背,他就送了一回,还是因为没胃口才送的。
“我跟这家里感情不深,我就认您,按照路河村的规矩,老人都是跟着长子养老的,我路奕把话放在这儿!”
路奕眼神坚定,路继富搓手的频率加快,心里升起莫名的期待。
“要是我大哥不孝顺,不给您养老,还有我在,他不给您饭吃,我一定找他麻烦!”
画完数个大饼,在语言的修饰下,屋子里的人都频频点头,暗叹奕子是个孝顺的,就算心里对亲妈有龃龉,到底是孝顺亲爹的。
说到底他们姓路,奕子只要没忘本,记得孝顺亲爹,更何况如今奕子身子又……他们也不是不宽容的人。
任凭钟红花撒泼打滚,分家到底是成功了。
路全福看着收拾东西要走的二伯和路全欢,心里阴暗的念头愈发按捺不住,她忍不住的想大人说的话。
分家之后就是彻底的两家人。二伯会不会彻底断了给家里的钱?
虽然自打去年那件掀桌事件后,奶奶好像就再也没从二伯兜里要到钱了,她去年都没买新衣服,头绳也是那几样,奶奶舍不得花钱买,就知道自己做。
如果她是二伯的女儿……
等等。
路全福眼睛幽幽亮起,她突然转换了一个思路,如果没有路全欢,二伯还能对自己这么讨喜的孩子视若无睹吗?
人死如灯灭,路全欢没了,二伯也不会再计较她以前欺负过路全欢的事情了。
路全欢脖子一凉,回头啥也没看见,她抿了抿唇,突然看着路奕。
“爸爸,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爸爸就玩这一次。”
路奕意念过了一下空间里的血包,一积分买的瑕疵货,剩下的留着后面世界玩。
路志强脸上挂着疲累,疯狂往嘴里炫饭补充体力,看见自己闺女闷闷不乐的样子提醒道:
“吃啊,发什么呆。”
路全福看着自己碗里的红薯杂粮粥,眼里的厌烦几乎不加掩饰。
天天就吃这些,奶奶最近把钱捏得特别紧,给她买糖吃都小气吧啦的,更别提买肉改善生活了。
怎么就穷成这样?!
“爷爷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吃肉啊?好久没吃了!”
路全福这句话,彻底把路全金的馋虫也勾出来了,他期待的看向路继富,“我也想吃肉!”
路继富眉头明显皱起,默了半晌,“红花,明天买二两肉,秋收费力气,给刚子强子补补。”
路全福不满意,“爷爷,二两肉不够吃。”
路继富扫了她一眼,“家里就这个水平,供不起山珍海味,你知道嘴馋知道吃肉,跟你二伯作对干什么?”
路全福一噎,脸色当即臭起来,又来了又来了!自打二伯分家后,送了一辆拼装自行车,爷爷偏向她的心一下子偏到路全欢那儿去了,看自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嘟囔道:“家里也没穷到吃不起肉吧,奶奶明明有钱。”
路继富当即看了钟红花一眼,语带深意道:“家里最会挣钱的人没了,多少钱够你们花的,不省着点明天一起喝西北风去!”
路志强不想看自己闺女被骂的狗血淋头,家里住的孙子辈就两个,凭什么单骂他闺女,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爸,全福才六岁,还是小孩子吃不了多少粮食,再说了又不是她一个馋肉,您说话别那么难听。”路志强说完自己愣了一瞬,对呀,全福今年已经六岁了。
有人撑腰,路全福下巴高高扬起。
扬了两秒她也反应过来,她今年六岁了!村里好多这个岁数的小孩都送去学校了。
路志强心思活络,笑着把饭桌上的不愉快揭过,三言两语聊到送路全福上学的事情。
一跟上学沾边,钟红花条件反射想到要花钱,她盒子里存的钱也不会噗噗冒出来,可孙子孙女也不能是个大字不识的,学必须得上!
想到性情大变的二子,钟红花又坚定又忐忑出声道:“全金全福是到岁数了,等秋收结束,我跟你爸骑自行车去城里看看奕子,也不知道他身子怎么样了。”
路继富轻敲桌面,思绪跟着飘远,去探探口风也好,虽然奕子说了,等他满六十岁,每年都给他送粮食和钱,可到底还有十几年,是不是真的给,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