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家里哪有面条,回来一趟什么都不带的人还想吃面条?”
路奕面不改色,“妈你这就误会了,我哪是不想带东西,我可太想给你们带东西了,城里那收音机,军绿色的解放胶鞋,大白兔奶糖……”
路奕捡着好东西一样一样列举。
“哪儿呢?在哪儿呢?”
路奕摊手,往路志刚路志强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不敢买啊。”
“万一我爸听收音机的时候,那玩意一个不小心炸了,我大哥和三弟不得告我一个弑父的罪名!”
路奕勾了勾嘴角,语调悠扬:
“万一那解放胶鞋穿在脚上,穿个十年八年裂个缝什么的,我大哥三弟踩钉子上再伤着脚,不得给我送去蹲大牢。”
路奕一通分析,最后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眉毛轻轻一扬,“所以啊,安全起见,还是啥也别带的好,省得被误会一通,再吓着我闺女。”
路全欢听得认真,颇觉有道理的点了点头,爸爸说得对。
钟红花脸一下子拉下去,都快把不待见写脸上了。
“那你回来干什么。”
“欸,你什么态度呀,奕子惦记我们,我巴不得他早点回来呢,你别这样说他。”
“他交钱我能把他供着,不交钱还想要态度,做梦去。”
钟红花声音不大不小的钻到路奕耳朵里。
路继富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无奈摇了摇头,扭头对着路奕道:“奕子,你这回回来是?”
“春寻生了,我回来报喜。”
一句话说出来,路志强瞬间坐直了腰,眼睛也往这边瞥。
“是吗?那敢情好!咱家又多了个娃娃,人丁兴旺啊哈哈哈。”路继富发自内心的高兴,完全没注意他三子脸上的阴郁。
“正好,回去的时候把你妈也带上,让你妈伺候你媳妇坐月子去。”
钟红花被指的心不甘情不愿,“我不去。”
庄争艳被路志强丢了好几个眼神,主动问道:“二哥,二嫂生的男孩女孩啊?”
路奕放下二郎腿,将路全欢抱到腿上,笑着道:“我家全欢多了个弟弟,大胖小子。”
咔嚓!
路志强捏紧了拳头。
路奕看过去,“咋的,还握拳头了?强子你想打架?”
“欸你们亲兄弟哪能动不动打架!强子是高兴…高兴全福又有个弟弟了。”
钟红花拦住两人对视的眼睛,下一秒被路志强扒拉开,“妈你别挡我面前,我不会做什么的。”
路奕嗤笑一声,“说得像你打得过我一样。”
路志强又捏紧了右手拳头,咔嚓两声,无事发生。
路继富咳了一下,将话题扯回正轨,“奕子有了儿子,名字得好好起,刚子的儿子叫路全金,不如……”
“不用麻烦爸了,我儿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路继富脸色僵了,“你能起什么名字,谁家名字不是由爷爷取的。”
路奕摸着腿上小孩顺滑的辫子,不疾不徐道:“全欢的名字就是我起的,那时候也没见爸乐意取名字,这会儿就别积极了。”
“再说大哥和三弟的名字好像也不是爷爷取的吧,爸,还是说我记错了?”
路继富目光深沉地盯着路奕,从喉咙挤出一声重重的哼。
路奕懒懒一笑,“我想好了,就取个路全喜,姐弟两个连起来就是欢喜,顺嘴。”
路志刚倒没什么意见,还凑近了跟董贤惠蛐蛐道:“奕子不愿意,我还巴不得呢,省得把我们第二个儿子的名字占了。”
董贤惠低下头推了他胳膊一下,“说什么呢,都没影儿的事。”
路志刚挺起胸膛,道:“我都想好了,努努力你再给我生个全银,一听就是亲兄弟。”
路志强什么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村里谈关于他的闲话,说他注定是半子命,一辈子只能捧着一个丫头过……
“强子,你二哥叫你呢。”路继富叫了一声。
“怎么了?”
路奕勾了勾嘴角,“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说完不等路志强开口,又继续道:“其实我这回回来,不光是报喜,还有一件事要办。”
路志刚心念一动,试探道:“你能把我们弄进运输队了?”
“想什么呢,运输队又不是我开的,我哪有那本事。”
路奕笑了笑,“我这回,想请爸妈把我这一家子给分出去。”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按了静音键一般,好几道惊诧的目光在路奕和路继富脸上来回流转。
“全金,带你两个妹妹出去玩吧。”路继富面对孙子的时候脸色和缓了些。
路全金反正也不想在屋里待,又没好吃的又没好玩的,“哦”了一声蹦出去了。
路全福不想动,看了眼已经蹲在院里的路全欢,心里更烦了,扁嘴道:“爷爷我不想出去玩,没什么好玩的,他们都嫌弃我没有新衣服穿,不跟我玩。”
“才不是,他们明明嫌弃你是撒谎怪。”
路全金撇了撇嘴,迎上路全福的瞪视也丝毫不惧,谁还不是个香饽饽了呢。
“爷爷!他说我!”
路全福跺脚,目光扫过换了个方向蹲的路全欢,小脸蹙起。
是的,就算路全金特别讨厌特别烦人,她心里第一讨厌的人依旧是路全欢,她所有不幸都是因为她!
肯定是因为她和二伯告状,所以二伯才不给她买新衣服和好吃的零嘴了。
“去吧,好好玩去。”路继富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
路奕看着路继富阴沉的脸色,勾起嘴角戏谑道:“爸这是怎么了,这会儿不在乎哄你的亲亲孙女了?”
路继富冷哼一声,“奕子,你说实话,分家的事是不是你媳妇撺掇的,仗着生了个儿子,就想搅得我们老路家不得安宁是不是?!”
“还是你想分家?你对家里,对每个人都有怨?!”
……
脚步声靠近,不是熟悉的人,路全欢动都没动一下,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
“全欢,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路全福在路全欢身边蹲下,盯着她的脸,恳切示弱道:“我以后不会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欺负你的事情跟二伯说啊?”
路全欢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从嘴里挤出三个字,“我没说。”
路全福眼底霎时亮起来,打蛇随棍上:“那我们以后还是好姐妹!”
“你别去城里了好不好?留在村里我带你玩,我让爷爷奶奶都对你好,以前的事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你相信我!”
路全欢脸上的神情更微妙了,她缓慢重复道:“你说,要我为你留在村里?”
路全福果断点头,“对,你不愿意吗?城里有什么好的,没有玩伴,你认识的人都在路河村,干嘛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二伯开车也没时间陪你玩,你妈要照顾你那个弟弟更没时间,不如你留下来,我们……”
“我不愿意。”
路全福愣住,“你说什么?我这么期待你留下来,你说你不愿意?”
这种逼问她向来屡试不爽,除了糖丫,还没有被哪个小孩子直接拒绝过。
路全欢她凭什么!
路全福惊愕的时间有些长,随即转化成失望,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路全欢,试图用睫毛勾搭出对方的不忍。
“我说我不愿意,你可以闭嘴吗?”
路全欢经过路奕的培训,拒绝的话说出口连磕巴都不带打的,甚至拒绝之后多了说不出的快意。
“你真的要拒绝我吗?”路全福心里闪过恼恨,追问道:
“那你就是没原谅我,可是我都已经跟你说对不起了,你还在怪我,路全欢,你怎么是这么小心眼的人?!我算是看错你了!”
路全欢:“……”盯了她两秒,随后站起身,换了个蚂蚁窝盯。
在她背后,路全福握紧拳头,眼里迸发出猛烈的嫉妒,竟然敢无视她!忘了以前是怎么讨好她的了?!
真是被二伯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奶奶说的没错,有些人就是贱骨头!
她追上去,语气隐隐有些变调,“路全欢,你敢这么得罪我,是忘了以前过的日子了?觉得你不在路河村住了,我拿你没办法了是吧?”
路全欢闭了闭眼,真的好奇怪,明明以前这个妹妹不屑跟自己玩的,怎么现在偏要缠着自己讲话。
好啰嗦好烦。
路全欢深吸一口气,开始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等着屋子里谈事情的大蚂蚁出来接她。
路全福压低声音,“你的好日子就快结束了,你妈给你生了个弟弟,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路全欢睁开眼,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路全福得意一笑,继续道:“你忘了村里的二丫了?她家就是多了个弟弟,她现在过得什么日子,比你之前还惨!”
“你现在只管得意,只管不理我,到时候你爸烦你了再把你丢回路河村,到了我手里你就等着吧。”
一通话说出来路全福整个人畅快的不行,耀武扬威般盯着路全欢,期待她的反应。
“全欢,过来洗脚睡觉。”
路全欢闻声往站在门槛后的路奕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笑弯,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脚免得带上蚂蚁,故意在路全福身旁停住,声音极轻。
“路全福,你不用这么啰嗦,我会不会过得好一点都不关你的事。”
她盯着路全福瞪大的眼珠,笑了一下,歪头道:“三叔应该很想要儿子吧?等我弟弟会跑会跳了,过年见面,你猜三叔会不会羡慕,会不会怪到你身上?怪到三婶身上?”
“你胡说什么?!”路全福一下子激动起来。
村里大人聊天有时候不避孩子,孩子学舌了就在村里四处讲,她不是没听过!
都说是她的名字起得太有福气,让她爸后面的孩子不想来,还说什么因为家里人太宠她这个女孩,让男孩看了觉得争不过,所以不往她妈妈的肚子里投胎。
都是狗屁话!
路全欢脚步轻快地扑进路奕怀里,听着身后气得张牙舞爪的声音,嘴角轻轻往上扬。
“她有没有欺负你?”
“有。”路全欢回想了一遍,点头。
路奕紧接着问:“那你有没有欺负回去?”
“嗯!”路全欢不假思索,扬起下巴一副期待夸夸的模样。
路奕嘴角弧度扩大,轻柔地拍了拍小孩脊背,“全欢好样的。”
“等明天,最迟后天,爸爸就带你回家。”路奕想着分家事宜,今天谈判得还算顺利,在她的话术加武力下,反正那老两口捏着鼻子同意了,没准明天就能走人。
“好!”路全欢乖乖把脚擦干,窝进被窝里期待明天。
堂屋里的人面色凝重,村长率先开口,“继富,你想好了?要把奕子这一房分出去?”
路继富低头盯着地面,半晌扯出一抹苦笑,只说了句,“孩子大了。”
倒是让路奕有些诧异,这么一个当着村长和老辈子的面,泼她脏水的好机会,路继富能舍得错过?
没让她诧异太久,不消两秒,钟红花宛如炮仗,嘴唇上下开合围绕路奕不孝这个中心思想阐述了长达十分钟。
路奕眼中闪过了然,原来路继富是走迂回路线。
村长听钟红花越说越难听,他都有些听不下去,轻咳了一下,“那啥,屋里有孩子在呢,嘴上注意点,别什么脏的臭的都骂。”
路全金见自己有被提到,不在意道:“这有啥,我奶奶会的不止这些,她会骂的可多了。”
“你别说话。”董贤惠捂上自己儿子嘴巴,瑟缩等着今天分家的结果。
村长叹了口气,将屋里每个人都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青年身上,“路奕,你想好了?要分出去单过?”
“叔,打从我太祖爷爷起,往后的每一代都是过了十八岁就分家的,我爸也是一到十八岁就被爷爷奶奶分了出去,没理由我这一代例外。”
村长张了张嘴,最后道:“成,你们自家事既然商量好了,我就不啰嗦了。”
他不是没看出路继富的不情愿,问题也不能光他这个外人出头,他也不想得罪人啊。
后面就是商量分家里的东西物件,时不时响起一两句话,气氛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