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非常得冷。
地面上未干的透明液体迹倒映着红色的铁锈的门栓。
科考站没有监狱,于是我被关在了地下室。
这里没有暖气,但总好过外面的天寒地冻。
我是只刺猬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当时的画面。
最先扑向我的是王恬,她先是一拳打在了我的脸上,随后面目狰狞地掏出手枪,对准我的脑袋准备扣动扳机。
想不到王恬那张娃娃气的脸,竟然还能摆出那种凶狠的表情,想到这里我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
可惜笑脸又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上面的淤青还没有褪去,左臂的伤口也没有完全愈合,隐隐有渗血的迹象。
还有肩膀上的弹孔。
当时王恬朝着我的脑袋开枪,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杨澜扑过来撞歪了王恬的枪口,那一发子弹就打在了我的左肩。
再然后,一群人朝着我压了上来,然后不知是谁重击了我的后脑,我就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醒过来,已经是到了这黑不溜秋的地牢之中。
我想要站起来,却感觉浑身的肌肉撕扯般的剧痛,想来是那些压上来的家伙拳打脚踢留下的。
我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作罢。
就这样躺着也不错。
这方空间很安静,安静地跟那时候在潜水艇中的日子差不多。
只是这次,我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我的后脑枕着坚硬冰冷的墙壁。
凉意从隐隐作痛的后脑传来。
只可惜我的枪法似乎不够准,而且只开出了三枪,但按照我的想法,纪云那样衰老到极致的身体,断然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但他临死前的神色却没有懊悔,反倒更多的是释然,似乎就这样死去对他来说是一件轻松的事。
接下来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死刑?罪人的身份?或者是永久的禁闭?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在乎了,因为开枪的那一刹那,复仇的快感的确是真实存在过的。
即使是去死后的世界,我也不至于感到羞愧,因为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事,这就够了。
路雪她们……应该已经返航了吧。
希望她们能够看到文明重建后的图景,我想至少那时的人们不需要再通过牺牲同类而活着。
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随着一声门栓被打开的声音,一个身影出现在铁门的门口。
我竟然有些希冀,也许路雪会像先前每一次那样,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必须说,我的想法是自私的,我听说那些有信仰的家伙在遇到绝境的时候会向自己的神明祈祷,然后寄希望于神明的解救。
可像我这样自诩的无神主义者,遇到绝境的时候竟然寄希望于一个并不比我高大的女孩。
如此看来,我好像比他们更加无可救药。
我的希望落空了。
因为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男人。
他身上金属餐盘上的食物还蒸腾着热气,就是简单的白面馒头和稀薄的白粥。
如果没有他的阻拦,王恬的那发子弹应当会精准地穿过我的大脑,让我的脑组织也清晰地感受到南极凛冽的冷风。
杨澜走近我,将餐盘放到我的面前。
“吃吧。”
“你当时为什么要拦王恬,我杀了你崇拜的偶像,你应该很生气才对。”
我竟然从这个散漫家伙的眼中捕捉到一抹忧伤。
“其实我想过的,如果我没有被选上,我大概也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一部分。”
“我甚至不需要问你杀死纪老的理由,我在基地那边的时候就听说过你,一个外来者,一个本该被牺牲的人。
“你从地狱里爬出来想要复仇,遭遇了什么简直用脚指头都能够想得到。”
“因为核辐射和极端天气的影响,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任何人,看到你这样的家伙着实吓了一跳,老实说,我对这次的南极行本来也不抱有希望。”
我沉默着,看着面前的食物,虽然腹中饥饿,但却连把餐盘够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终于意识到,没有再生能力的我,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块头大些的普通人罢了。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
杨澜没有接话,而是看出了我的窘迫,蹲下来,将白粥端到了我的面前。
“先吃饭吧,你这样子好像动不了吧,要不我喂你。”
我没有拒绝。
我本来以为复仇之后,我已经完全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了,可事实是,我还是想活下去。
他用勺子舀起了热粥,递到我的嘴边,我看得出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照顾人的手段实在粗糙。
热粥还略微有些烫,但他就这样直直塞入了我的嘴里。
我沉默地感受着滚烫的热粥烧灼着我的口腔,随后从食道滑下,在肚子里升起一股暖意。
粥凉的很快,后面的喂食并没有一开始那样痛苦,而且粥的量并不多,他很快就将一碗粥尽数喂进了我的肚子里。
他苦涩地笑笑:
“你可别嘲笑我不会照顾人,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喂一个男人喝粥。”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喂粥。”
也许消化了肉粥,让我有了些许的饱腹感,我竟然有力气反唇相讥。
“陈闲,你是叫这个名字对吧。”
“我要告诉你两个坏消息,两个好消息。”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看我的神情。
“你想先……”
“坏消息吧。”
我打断他的猜谜,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第一,你的枪法真是够烂,在那种距离下三发子弹竟然还打空了一发。”
“第二,你低估了现代医学的力量,他们完全有能力将一个老人从死神的手中抢夺过来。”
“纪云没死。”
他如同下定结论般这样说道。
我顿了顿,但也没想象中的失望,而是继续问道:
“那好消息呢。”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的反应如此的平静,但还是继续说道:
“好消息是纪云的身体足够差,你命中的两发子弹已经足够让这个身体机能衰弱到极点的老人命垂一线了。”
“还有一个呢?”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他想见你。”
说到这里,杨澜不可避免地表现出疑惑,似乎根本想不到纪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