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患之等人来到硝山大营之时已经是破晓时分,士兵前夜夤夜行军又是一番激战,昨天不眠不休返回暮里镇也只是短暂休息了两个时辰,又马不停蹄地连夜返回硝山大营,现在看见大营就在眼前,一个个恨不得马上肋生双翅飞回大营的被窝之中倒头就睡,不觉之间又加快了几分行军速度。
蔺闻宇眼中也闪过一丝喜色,转身对身后的一名亲兵说道:“你快去,先回大营,禀报指挥使大人,就说皇太女殿下驾到,让他赶紧率众迎接!”
“是!”那名亲兵答应一声,飞马而去。
硝山大营的指挥使杜明正在大帐之中吃早餐,得到皇太女殿下驾到的报告时候,吓得筷子都扔到了地上。
这位公主殿下这一段时间可谓是风头无两,前一阵子被老皇帝远嫁凉州,没想到还没等到地方就遭遇冀北军的截杀,跳入堑江之中不但没死,反而秘密返回京城,帮助老皇帝趁乱夺取铁枭军兵权,一举扭转乾坤,剪除历王生擒程淦,据说老皇帝所有谋划背后都有这位公主殿下的影子。之后的事似乎也证明了这样的说法,老皇帝在重掌朝纲之后,违背千百年来的祖制,立其为皇太女,成为国之储君。
没想到今天一大早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自己的大营,这也太过于意外了,这位皇太女似乎就好搞这种突然袭击,铁枭军不就是让她这么给夺了兵权的吗?“这位突然来到,不是来收拾我的吧?”杜明甚至升起了这样让人心惊胆战的想法。
他之所以这样想,其实是因为他杜明严格来讲也算是历王一党,只不过他连历王的面都没见过。当初淮州大部失守,硝山大营作为一个战略要地直面倭桑瀛人的重兵前沿济城,是个没人愿意去的地方,结果萧家一位高官就随便在应该升迁的官吏名单里推荐了他,历王萧威看都没看大笔一挥,就让他成了硝山大营的指挥使。
就这样,杜明便名义上成了历王一党,推荐的人是萧家人,又是历王亲自批准,你不是历王一党谁信?虽说杜明升迁的荒诞不经,但是他并非是无能之辈,杜明是实打实的行伍出身,大小数十战才做到千户之职,又率兵抗击倭桑瀛人立下战功,才被提名到吏员阁的升迁名单,虽说是阴差阳错成了这座硝山大营的指挥使,也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三品武官。
历王萧威被剪除,历王一党彻底倒台,他也确实心惊胆战了一阵子,直到老皇帝的赦免诏谕颁发,他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安心统兵抵御倭桑瀛人,最近倭桑瀛人步步为营,推进到只距硝山大营二十里外的金苇坡筑起木堡,他就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日夜筹划防御事宜,晚睡早起,可谓殚精竭虑,前日晚间又接到暮里镇遭到倭桑瀛人袭击的急报,他大惊之下一面令命蔺闻宇率兵营救,一面放出斥候探听大营周边动静,直到斥候向其回报金苇坡的倭桑瀛人没有异动,他才稍稍安心。
只是他对淮州西路暮里之地突然出现倭桑瀛人不免惊疑,如果倭桑瀛人找到了另外一条进兵淮州西路的通道,那自己再继续扼守硝山大营不但再无意义,而且还有腹背受敌的危险,自己这一万多人死光了事小,如果倭桑瀛人一面牵制住自己,一面绕路进入淮州西路直逼京城,那京畿之地在毫无防备之下定然有所损失,到时候皇帝震怒,自己不管是不是历王一党,锁拿进京、交部议处是绝对跑不了的,但是目前他也没有任何的情报,只能等蔺闻宇回营再问个究竟。
可是蔺闻宇领兵而去,已经一日一夜,半点音信皆无,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在大帐里转悠了一宿,早上亲兵看他实在憔悴,给他熬了点稀饭,弄了两个咸菜,杜明刚刚坐下拿起筷子,一个大头兵就跑进来禀报说是皇太女殿下驾到,让他如何不惊。
他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放下手中碗筷,一面吩咐各营千户来大帐聚齐,一面顶盔掼甲罩袍束带,穿戴停当便带领手下众将来到帐外扳鞍认蹬骑跨战马,一溜烟的来到大营之前定睛观看。
只见一女子骑在战马之上,二十方许,面如桃花,绝色倾城,凤目之中宛如星河璀璨,顾盼之间好似仙女临凡,又见蔺闻宇带领本部官兵列于其后,低眉顺目,恭敬有加。杜明不敢怠慢,急急忙忙与众将官滚鞍下马,来到近前,单膝跪地俯首说道:“臣,淮州边军硝山营指挥使杜明,参见皇太女殿下!”
李患之带领身后众人下了战马,缓缓走到杜明近前,单手虚扶,脸色凝重开口说道:“指挥使大人,大战在即,不必多礼,进营再叙。”
杜明口中称谢,率众将引领李患之来到大营主帐之内,让李患之坐了主位,才抱拳失礼问道:“殿下,不知殿下来此有何钧谕?”
李患之言道:“本宫原本奉陛下之命,微服巡游淮州西路,偶遇暮里镇被倭桑瀛人劫掠之事,又巧遇蔺闻宇千户,得知倭桑瀛人正欲进兵取硝山大营之事,本宫身为国之储君,此等军国之事不可不察,于是便与蔺千户同返大营,欲与众将军共同抗敌!”
“殿下万万不可啊!倭桑瀛人势大,此次进兵又不同以往,太女殿下乃是万金之体,国之储君,若有闪失,我等万死不能赎罪之万一啊殿下!”杜明听闻这位太女殿下要留下来和他们一同抗敌,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心想你这皇太女在此我们怎么作战?万一你磨破点皮,我们就算打赢了都得获罪,打输了就算没被对方宰了可以逃回去,也会因为没保护好你而完犊子啊,再说你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在此,士兵光看你了,还怎么打仗?坚决不能让她留下。
两侧的众将领也是跪倒一片,纷纷表示太女殿下安危事关国本,万万不能留在此地。
李患之待众人言罢,不慌不忙的轻笑一声,嘴角微撇对杜明说道:“既然如此,杜指挥使是已经有退敌之策了?”
“这...”杜明听闻李患之的问话,不由语塞,他确实除了不断加强硝山大营的防御工事之外,还真的没有想出任何好办法来破敌,不然他也不会愁的睡不着觉了。
李患之见他语塞,又向其他将领追问道:“众位将军可有退敌之策?”
“呃...”
帐内的将领们一个个被问的面红耳赤,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不得不躬身施礼,满面羞愧的齐声答道:“末将等无能,唯有与硝山大营共存亡!”
“好!众位都是我天明帝国的忠勇之将,本宫甚为欣慰。”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这位太女殿下并没有因为他们没有破敌之策而训斥他们,反而还夸赞了一番,不过这样的夸赞如何让他们承受的起?这些将领一个个羞愤难当,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
李患之见自己的激将之法起了作用,便脸色冷峻的继续说道:“只是众位即便一死也无法阻挡倭桑瀛人继续进兵,岂非白白送死?各位既然都是我天明帝国的忠勇之将,便需留有用之身,报效国家,岂可逞匹夫之勇,枉送性命?”
“这...”杜明及诸将被李患之一番话语说的哑口无言,只是低头不语。
李患之见彻底堵住了众将的嘴,嘴角微微一撇,含笑说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等道理,本宫岂能不知?我既前来,便有破敌之策,尔等何不问我?反倒不欲令我在此地,何其愚也!”
他言辞犀利,气定神闲,帐下诸将均是被他说的心服口服,听闻这位太女殿下有破敌之策,顿时一个个来了精神,眼睛睁得老大,齐齐看向李患之,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李患之见时机已到,便向杜明正色问道:“杜指挥使,倭桑瀛人在金苇坡有多少兵马?”
杜明一脸愁容答道:“根据斥候回报,倭桑瀛人在金苇坡建有数座木堡,互为犄角,共计驻守三万五千兵马。”
“那倭桑瀛人在济城通往我硝山大营沿路之上又驻有多少兵马?”李患之面无表情继续问道。
“沿途之上,每隔十里便建有一座木堡,每堡驻有数百兵马,主要为囤积物资,中转所用,其中兵士多为后勤辎重兵马,战斗力不强。”杜明如数家珍,随着李患之的思路继续答道。
“那济城现在有多少兵马?”李患之这次面露一丝笑意问道。
“济城原有三万五千兵马,后与我多次交战被我骑兵突袭折损数千人,今年三月又增兵万余人,现除去来进攻我硝山大营的三万五千兵马和沿途木堡驻军,应该只有数千兵而已。”杜明此刻被李患之连续询问对方的兵力,感觉仿佛有点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仿若雾里看花说不清楚。
“数千兵而已,如果以我硝山大营三千骑兵,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击之,可破城否?”李患之似笑非笑的看着杜明问道。
“这...”
“对啊,哈哈,如果我军在此时攻击济城,定能破城啊!”
“若破济城,倭桑瀛人必然回军,届时我们随后掩杀,何愁不胜啊!哈哈哈!”
一时之间,众将都是一扫刚才的阴霾,兴高采烈的议论起来。只有杜明还是一脸的愁容。
“殿下有所不知,从我硝山大营去往济城,只有倭桑瀛人进兵这一条路可走,若要去攻济城,沿路之上必被倭桑瀛人的木堡驻兵发觉,等我三千骑兵到了济城之下,敌人早就关闭城门做好了防御,如何能够成功?”杜明可能早就想过这个计划,此时仿佛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众将听完他的话,也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个个霜打茄子似的默不作声了。
李患之却笑了起来,再次对杜明说道:“如果没有别的路可走,那暮里镇的倭桑瀛人是如何过去的呢?”
这一语仿佛一个惊雷,顿时惊醒了梦中之人,众将无不将目光看向李患之,杜明激动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变换不定,有些急迫的向李患之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还有通往济城的道路?”
“从此地往西南五十里就是暮里镇,暮里镇前山脚之下便有条小路直通济城,那些袭击暮里镇的倭桑瀛人就是误入此路才到达暮里镇的,这条路极其隐蔽,鲜有人知,倭桑瀛人定然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这条大路上与你们僵持如此之久了。”李患之微笑着向众将说道,他又命蔺闻宇将他从倭桑瀛人那里审讯的情报讲了一次,众将闻言无不大喜。
“太好了,果真如此的话,此战未必不能取胜!”杜明激动的击节以庆,愁眉不展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李患之见终于鼓起了众将的士气,于是继续说道:“先遣一将领三千轻骑经暮里投此小路直抵济城,济城守军必然大乱,若破济城则消息传来,倭桑瀛人必然回军,将军再率军随后掩杀,敌兵必败,届时先伏两军于金苇坡两侧,待敌军败退之际沿路放火,我大军再趁乱击之,可获全功!”
“哈哈哈,殿下真乃是妙计啊!”杜明此刻已经是兴奋的满面红光,他此刻对这位皇太女殿下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人都说这位皇太女一直在皇帝背后出谋划策,原来他还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是确定无疑,这位殿下却有神鬼莫测之机,此计若成,不但可解硝山大营之困,就连失陷了数年的重镇济城也可以夺回来,如何能不让他大喜过望。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门外闯进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向杜明禀报道:“指挥使大人,倭桑瀛人正在制造攻城器具,看样子不日即将进攻我硝山大营!”
“奶奶的,终于要来了!”
“这次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对,杀光这些王八羔子!”
将领们听到斥候的报告,一个个满面怒容,磨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冲出营去将这些倭桑瀛人杀个精光。
杜明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脸色凝重的对众人说道:“虽然殿下已经定下破敌之策,但是首先坚守住大营才是关键所在,一旦大营被破,一切的谋划都将付诸流水,诸位不可掉以轻心,在敌人没有到来之前,我们还要继续加强大营的防御。”
“是!遵大人军令!”众将闻言均是脸色凝重,高声称是。
杜明见众将领命,这才转过身对李患之说道:“殿下,计策已定,您看您...”
李患之脸色一冷,站起身对杜明凝声说道:“怎么?指挥使大人想卸磨杀驴不成?”李患之心中好笑,好一个杜明啊,老子把计策告诉了你,你却要让我走人,想得美!看老子不吓唬吓唬你。
杜明本来确实有让李患之去安全之地的意思,但是还没等说完,就见李患之俏脸微寒,语气冰冷,顿时心中一凛,剩下的半截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赶紧改口道:“不不不,殿下误会了,臣的意思是让殿下居中指挥,末将等人也好奋勇杀敌,以图全功。”
“好你个杜明,什么居中指挥,意思不就是让本宫躲在大营之中不要出战吗?此战之策乃是本宫所定,难道你要贪天之功不成?还是说你认为本宫乃是一介女流不配出战?你若不信我之武艺,我可与你比试一场,你若胜了本宫,本宫马上离开硝山大营返回京城,你若败了,便依我之见,不可再提让本宫避战之言!”李患之假意发怒,连番发问,言如利剑、面如寒霜,只吓得众将扑通通跪倒一片。
“哎我,这...”杜明见皇太女殿下勃然大怒,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倒在地,伏地叩首。感受着这位皇太女散发的强大压迫力,心中一阵惊惧,他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帝女公主趁乱夺取铁枭军兵权之际,杀伐果断,徒手就拧断了猛将萧景阳的脖子,后来在宫中率兵勤王之时又阵斩西城军指挥使王必,万军之中生擒程司徒,可见这位帝女公主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但是今日之见,才切身感受到此女的强大气场,不仅言辞犀利,而且发起怒来那无形之中所散发出的压迫力让人难以抵挡,冷汗都下来了,根本提不起半点违抗的心思。
何况这位殿下刚才说的几条哪一个也不是他能接受的啊,自己怎么敢贪墨了皇太女的功劳,那不是找死吗?至于和皇太女比武,那就更不可能了,别说压根赢不了,就算能赢也不敢啊,擦破了点皇太女的皮,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到这,他是彻底投降了,连忙开口说道:“殿下误会了,臣焉敢贪天之功,又何敢质疑殿下之绝世武艺,只是臣唯念殿下之安危,未能体殿下为国杀敌之决心,请殿下治臣不敬之罪!”
李患之见他被自己吓得够呛,也说了软话,自然不能真的与其计较,于是瞬间放缓了神色,看着自己脚下被治的服服帖帖的杜明,似笑非笑的说道:“治罪就不必了,只要你认输就好!”
杜明一愣,他此刻如何还不明白李患之的意思,瞬间哭笑不得,感情你这位皇太女殿下拿大屁股压人,存心吓唬自己,自己如果再不认输服软,继续反对这位姑奶奶参战,那就真的是个大不敬之罪了。
想到此处他只能苦笑开口说道:“臣,焉敢与殿下比试,殿下武功盖世,剪除萧氏一战早已天下皆知,臣认输!”说罢,他也不顾甲胄在身双膝跪倒,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李患之瞬间眉开眼笑,双手扶起杜明,开口笑道:“既如此,那就将三千骑兵交予我,本宫亲率轻骑奔袭济城,三日之内定取济城!将军只需坚守大营,待敌兵退去便挥军掩杀!我袭取济城之后会沿大路攻略敌兵木堡,并命人先行至金苇坡设伏,只见将军率兵将敌兵主力赶制金苇坡便沿路放火,烧毁敌人木堡辎重,我率其余轻骑拔除敌兵所有沿路木堡之后便与将军前后夹击倭桑瀛人主力,何愁这些倭桑瀛的龟孙子不灭?”
杜明听了李患之的话瞬间石化,感情这位殿下还有更狠的后手,这不仅是要击破敌兵主力,夺回济城,更是要将整个淮州中路的倭桑瀛人尽数屠灭在这七十里的旷野之地啊!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将劣势瞬间扭转为优势的布局能力,让杜明震惊的无以复加。
可就在他对李患之的布置震惊之时,却不知道李患之心中所想是“既然敌众我寡,塔推不掉,那老子就直奔水晶,偷家!”
就这样,一场震惊整个天明帝国沿海地区的偷家战术,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