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患之带着两名侍女乘坐马车进入这名叫暮里的小镇,看着眼前一副破败不堪的景象,让他不禁有些微微错愕。
小镇破旧的石板街道上一片狼藉,各种杂物乱纷纷堆放的到处都是,街边两侧很多的屋舍门窗支离破碎,上面烟熏火燎的痕迹十分的明显,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洗劫一般。随着一阵雨后的凉风吹过,一些店铺的招牌被吹的吱嘎作响,屋檐下的灯笼也是摇摇欲坠,本应摆放琳琅满目的商品柜台上,现在却是荒芜一片。街道和房屋的墙壁上随处可见尚未清理的斑驳血迹。
残垣断壁之间,一些衣衫褴褛的居民在满地的狼藉之中寻找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抽泣之声,有人手抱双膝坐在街边的房屋之下,目光呆滞的一脸茫然,还有满脸悲戚的女子抱着已死的孩子痛苦嚎啕。
远处小镇广场的地面上,停放着一排排蒙着白布的尸体,周围那些已经死去之人的亲人一个个放声痛哭,悲鸣闻天、哀声动地。
李患之跳下马车,一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搞不清状况,身后的两名侍女看见这般景象心中悲戚,不觉均是泪眼婆娑。
附近的镇民见几人来到近前,都是一脸的警惕,有些大人赶紧将自家的孩子抱到身后,眼睛死死盯着李患之几人,牙齿咬着发干破皮的嘴唇,神色紧张而愤然,仿佛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易怒而危险。
李患之赶紧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做出温和的姿态,放缓语气问道:“大家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并无恶意,谁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镇民见李患之等人没有什么恶意,神色缓和了不少,但是依旧没人说话,过了半晌,一位五十多岁,须发花白的老者在几名年轻男子的陪同下,来到李患之的近前。
这名老者穿着一身藏青色麻衣,腰里缠着一条黑色麻带,左臂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上面还有斑斑血迹,用一条麻绳吊在脖颈上,应该是受了伤,灰头土脸的颧骨上还有一片淤青,看上去狼狈不已。
老者来到李患之的近前,伸着脖子看了看,对面的三女一男,男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车夫,一脸的老实巴交相,三个女的,一个貌若天仙,穿着气质一看就是为首之人,另外两个明显是侍女的打扮,随即对为首的李患之开口说道:“见过这位姑娘,老朽有伤在身,不能施礼,还望见谅!”说着他朝李患之低下头,表示歉意,看起来应该是个读过书的长者。
李患之赶紧还了一礼,急切问道:“老伯,这里出了什么事?难道遇到了劫匪不成?”
“劫匪?呵呵,和这帮畜生比起来,我们宁愿是遭遇劫匪啊,起码劫匪抢了钱就走,不会烧房子,不会随意杀人,可这帮倭桑瀛人比劫匪还要凶残十倍、百倍啊!”老者一脸愤恨之色,咬牙切齿的说道。
“什么?倭桑瀛人?这里怎么会有倭桑瀛人?”李患之惊愕的不敢相信。
倭桑瀛邦国是中土大陆内海之中的一个岛国,长期处于分裂状态,国力羸弱,在天明帝国强盛时期,一直都是帝国的藩属,其国内各部都向帝国称臣纳贡。
二十年前,倭桑瀛内部经过统合完成了形式上的统一,由七大藩主组成的邦国会议共同执掌国政,国内在经历了几年的休养生息之后,逐渐国力有所提升。但是其国家由于国土面积狭小,无法满足各大藩主对其家臣的分封,以及长期利益需求,故而纷纷寻求对外扩张。
首当其冲的就是中土大陆内海西岸与天明帝国北陆接壤的一个半岛小国,名为箕孙国,此国乃是由天明帝国建立之前的上古时代,统治天明帝国疆域的大纣王朝覆灭之时,出逃的一位王室成员建立的国家,后来大纣王朝覆灭,取而代之的舂禾帝国并没有去跋山涉水的对其进行征讨,故而得以留存。
直到天明帝国建立,这个箕孙国一直岁岁称臣,年年纳贡,作为帝国的藩属存在,国土狭小,国力羸弱,在倭桑瀛邦国七大藩主的联军之下,三个月便全境被占领,国王被杀,国人沦为了倭桑瀛人的奴隶,倭桑瀛人在收刮了箕孙国的一切财富之后,还不满足,又打起了天明帝国的主意。
但由于千百年来对天明帝国的畏惧,也未敢贸然进兵,倭桑瀛人先是一边稳固箕孙国的局面,作为日后西进的跳板;一边派出许多的倭桑瀛商人及流民进入天明帝国的沿海地区,作为打探帝国虚实的密探使用。
这些倭桑瀛商人平时除了做些不起眼的生意,还暗通流民假扮海贼,劫掠天明帝国的沿海地区,一开始还只是小打小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后来经过两三年的摸索和打探,才知道天明帝国分裂之下常年混战,国力早已大减,帝国皇帝无权,历王萧威掌政,这位历王好像一门心思只想再进一步登基称帝,扫灭冀北和凉州,对自己这帮倭桑瀛人的袭扰并不放在心上。
而且天明帝国向来不重视海权,千百年来从未真正将海防当回事,这些倭桑瀛人乘船前来袭扰,与沿海的官兵交战,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乘船逃到大海之上,无法追赶。
而大海之上不同于陆地,有固定的道路连通,有山川地势的阻隔,只要守住险关隘口,就是百万雄兵也难以通过。茫茫大海之上,一马平川,只要有战船,想在任何海岸线登陆都可以,这次跑了,下次再来,换个地方登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劫掠之后面对匆匆赶来的官军,拍拍屁股乘船就走,数年来搞得天明帝国的沿海守军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白白损失了数千兵马,却是拿倭桑瀛人一点办法没有。
长此以往,倭桑瀛人也就胆气大盛,七大藩主终于下定了决心赌一把,于是组成联军大肆侵占天明帝国的沿海地区,占领几座大城之后,以此为根基,向周边扩展,不出数年居然占领了天明帝国沿海大片地区,倭桑瀛人的侵略兵力也达到了十几万之众,其中以朝廷控制的淮州东南部和潞州东北部最为严重,几乎驻扎了倭桑瀛人九层以上的兵力,他们将此地区的天明帝国百姓充为奴隶,收刮一切能够带走的财富,但有反抗便展开屠杀,烧毁房屋、践踏田地,无恶不作。
但是这淮州西路地区距离倭桑瀛人控制的势力范围尚有两百里之遥,如何就会有倭桑瀛人出现,还洗劫了这座小镇,难道倭桑瀛人已经打到了如此腹地?若如此那就要赶紧奏报朝廷派兵抵御,否则可能就要酿成大患。
李患之听闻这样的消息如何能不震惊莫名,他除去历王之后本就打算先攘除这些外敌,再挥军北上讨灭冀北和凉州,完成统一大业,这次来淮州西路也有打探朝廷东南沿海与倭桑瀛人战况的想法,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这档子事。
“这就不清楚了,他们是昨日晚间突然就出现在镇外,然后一窝蜂的就进了镇子,见人就杀,挨家挨户的搜查抢掠啊...哎!我等百姓何罪之有啊?真是一群畜生!”老者满面的哀痛愤恨,想起之前犹如地狱一般的场景,不免浑身发抖。旁边的几个年轻人赶紧将他搀扶住,让他席地而坐,老者才缓和了许多。
李患之左右看了看,眼前遭人荼毒之后的小镇一片残破,伤亡惨重,想想这些无辜平民就这样毫不知情的遭受如此无妄之灾,他心中除了恻隐悲凉,同时也生出一股对倭桑瀛人的切齿之恨。
他突然联想到自己前生那个世界,也是一群凶狠残暴的王八蛋闯入自己的国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己生在了好时候,没有赶上那场惨烈的战争,但是对这样无端侵略别人国家的混蛋民族他也是满怀愤恨。“怎么这些岛国长出来的龟孙子,都是一个秉性!这一次,老子非杀你们个片甲不留!”李患之心下不由怒气满胸的想道。
李患之定了定心神,蹲下身子,微蹙眉头对老者问道:“老伯,这附近难道没有驻守的朝廷官兵吗?倭桑瀛人袭击这里,官兵怎么没来保护你们?”
老者听闻李患之的话,抬起头摇头苦笑道:“如果官兵没来,我们现在这些还活着的人,焉有命在?小姐是外乡人,你有所不知,之前我们这里兴旺的时候,镇外就驻扎着一支官兵,现在小镇落魄了,官兵就迁到了距此五十里外的硝山大营去了,等官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倭桑瀛人已经在我们这里劫掠了两个多时辰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四处躲藏才坚持到官兵赶来,不然早就被那些畜生杀了!”
“原来如此,那官军现在哪里去了?”李患之略一沉吟,赶紧追问道,既然在此地发现了倭桑瀛人的踪迹,那他就不能视而不见,必须马上了解全部的情况,也好做相应的准备,如果形势严峻,他必须马上上报老皇帝,派兵前来抵御,不然就靠当地这些守备边军恐怕难以应对,况且他现在只带了两名侍女在外,不明情形之下,一旦遇到大批倭桑瀛人那就十分棘手了,所以他想知道更多的情况,只有找到那支与倭桑瀛人交战的官兵才行。
“官兵来了之后就将那些倭桑瀛人赶跑了,我看着像往东南方向去了。”老者仿佛有些累了,听了李患之的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身后一名青年男子却声音洪亮的答道。
李患之看了一眼那名年轻男子,面含微笑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那男子见李患之花容月貌,气质超群,向自己轻轻一笑,如百花绽放,娇媚动人,不由的一阵脸红,赶紧低下头去。
李患之也没有心思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立刻站起身,朝身后的车夫说道:“有劳你再送我们一程,往东南方向去,赶上朝廷官兵,我有重金相酬!”
说着,他向唐英婉示意了一下,英婉会意,只是脸色有些不情不愿的拿出了十两银子,递给了那名车夫,这个景象不免让她想起当初在那个雨夜的襄城北路之上,自己也是受了公主之命,给了那个一脸奸商模样的车夫十两银子,当时心疼的自己肉疼。
虽然现在英婉已经封为了掌事女官,品级提升之下,俸禄也从原来可怜的年俸十两、禄米十斛,涨到了年俸一百零五两,禄米一百零五斛,但是丝毫拿不出财大气粗的派头。
“看来咱们这位殿下上辈子可能是个车夫,这辈子专门赏银子给车夫。”英婉一脸不情愿的想道,她要知道李患之没穿越之前是开饭店的,恐怕以后她连饭馆都不敢和李患之一起去了。
出乎意料之外,那名车夫并没有接英婉递过去的银子,而是摆手拒绝了李患之的赏银,正色说道:“多谢小姐的好意了,老朽虽然是个粗人,但是也知道一些道理,这位小姐要去追赶官兵,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只要能把那些倭桑瀛人的王八蛋杀光,老朽我也愿意出一份力气,这银子,我不要,小姐快上车,我们这就赶路。”
听他这么一说,不仅唐英婉一脸的诧异,就连李患之都惊愕的看向这位年过半百的车夫,黝黑粗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做作之色,眼神坚定而朴实,不由让人肃然起敬。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李患之突然有些看破世俗的摇头苦笑,他也不再坚持,带着两名侍女上了马车,那车夫也不再多言,掉转车头,挥鞭急赶,那匹拉车的驮马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般,蹬开四蹄飞奔而走,只是片刻便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