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兰对着一群民夫装扮的汉子指手画脚,同时还扶了扶眼眶上的眼镜儿。
自从渤海出售了一批透明的玻璃镜,很快便在大汉的士人圈子里风靡了起来。
便是寻常做生意的商贾,亦或是普通读书人,也愿意戴上一副眼镜。
没人在意眼镜是出自谁之手,除了好看精致之外,只因它可以代表自己的身份。
戴眼镜的人,非富即贵。
不戴眼镜的人,便是异类。
这样的贵老爷民夫们见得多了,他们说话总是这样,满嘴里挑毛病,即便是他们没有任何过失。
如此说话便已经是够客气了。
好在这里是太平道圣女治下的冀州,不会发生打架斗殴的情况。
若是动手打人,不消片刻,巡逻守卫的黄巾义军便会过来维持秩序。
因此贵老爷们,也只敢嘴上喊两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义军们与汉军或是其他的贼匪不一样。
汉军是朝廷的军队,征辟的是各地的良家子弟。
所谓良家子弟,《汉书》中记载,良家子弟一般家产丰厚,而且不能是医、巫、商贾、百工出身的子女。
他们虽然有服徭役的责任,但是地位比普通戍卒地位要高,甚至还可以花钱找人顶替。
所以这支由贵人们的子弟组成的军队,总是理所当然的维护贵人们的利益,黔首布衣又哪里敢和他们争执。
而女眷们,也是成为入宫选秀的对象,若是被哪家名门贵胄看上了,便从此一飞冲天。
就像灵思皇后,虽是出身屠户,但家里颇有家资,自己也颇有佳姿,花些钱便能入宫。
从此由一个屠户家的女儿,成为整个天下人人敬仰的国母。
至于贼匪们,成分就更复杂些,其中有流民,也有各地来的游侠、水贼、马匪、匠人……
这些人道德标准参差不齐,抢劫的时候高兴了只抢货物,心情不快时便要杀人越货。
这年头为了活着,什么事都是无足轻重的。
好人是不会长命的……
曾经他们以为黄巾军也是如此,相处久了以后才发现这些人不过与他们一样的出身。
他们竖着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专杀贪官污吏,惩恶扬奸,只为世道太平。
所以人们私底下称呼他们的时候,总是加一个义字用来区分。
夏侯兰从来不是欺凌弱小之人,此时虽然装扮成商贾,心里却也生出对这些民夫的悲悯。
“汝等手脚还算伶俐,一会儿多给你们几个赏钱。”
自然伶俐,虽然日子有了改善,民夫们赚的也都是些血汗钱,不敢怠慢。
平日里风吹日晒,都算是轻的了。
这些由木箱装的货物很快堆上了数十条大船,装的满满当当的。
箱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货物,而是黄巾军的兵刃与甲胄,还有一些特制的速食军粮。
比如压缩饼干,其中混合了油盐肉糖等物,吃的时候可以直接咬食,或是用热汤泡食。
除了食物,还有两千匹战马,以及专门用来对付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的克星。
当然,为了避免起疑,这些船只自是要扮作不是同一家的货物,夏侯兰仅仅是其中之一。
一次能装几十艘船的物资,这样的富商巨贾在整个大汉也少见。
张宁作为账房先生登上了其中一条大船,身后张信几人扮作普通的民夫贴身跟随保护。
这次突袭幽州事关重大,因而水军统领管承也加入了这次行动。
操纵战船的也都是由管承训练的水军精锐,熟悉这片海域的航线。
说起来,这些还真得益于当初张宁提前组建了海军。
此时张宁正矗立在船头,望着湛蓝色的茫茫大海,却无心欣赏海景。
她心情就仿佛这海面上的波涛,一层激起千层浪。
管承拿着一本书册走过来,恭敬的呈上。
“圣女,这是我部水军将士的名册。”
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在海岛操练水军,长时间的暴晒使得皮肤更加黝黑,就像一块人形黑炭。
看得出来,就练兵这件事,管承是极为用心的。
张宁轻轻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的内容大概是这样:
x营x伍水兵弓弩手李二狗,冀州渤海郡阳信县人士,家住xx村,家有父、母,身高七尺八寸,身形雄壮,小眼,左脸颊有一颗黑痣……
除了这一个,其他的也是相同记法,尽可能的详细。
但也有的没法记清的:
x营x部曲长黑夫,少孤,不知籍贯,无家无室,面黑如墨,身高七尺,爱慕x村x家渔女,此女名为……
“圣女,在下不知……”管承张了张嘴,眼中满是疑惑,“您让我记录这些士伍的姓名籍贯是何意?此等小事也让您如此重视。”
“小事吗?”张宁皱了皱眉,面色严肃起来,认真的说,“我问你,如果你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你希望跟随一名怎样的统帅?”
管承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从聚义起,从来没做过士卒。
张宁继续说道:“是一个记得你姓名籍贯,与之闲聊时问候你家中亲人如何,可有书信往来的将军。”
“还是一个不知你是谁,籍贯何处,不在意你家中亲人死活,只知让你以命相搏的将军?”
管承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远远看去,船上的士卒们或多或少的聚在一起,有的谈论今日的伙食如何,或是哪家的姑娘漂亮。
也有的说等战争结束了,就退伍回去侍奉双亲,拿着军饷买几块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一张张鲜活的面容有说有笑,满是人间烟火气。
“军士们也是人。”张宁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们以自己的性命相托,那就要让他们无后顾之忧的征战,这便是我太平道的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