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梅心想,这样就算疯病吗?
那景南逢岂不是也心理变态?
啧了啧嘴,摇摇头,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他不疯,只是恨我罢了。”
指尖摩挲着杯子边缘,梅九梅表情漠然。
“师哥若是无事,便听听我的故事吧。”
白灵筠默声点头,也许梅九梅与景南逢一直以来的症结就在于这个“故事”上。
仰头喝光凉透的醒酒茶,梅九梅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娘本姓梅,闺名九红,身世浮萍,流落莺花巷,起了个颇有意境的花名:九曲红梅。曾是东四盟风靡一时的红倌人,因能言善道,酒量过人,常被达官贵人请去做酒纠,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我爹。”
一个红倌儿,一个戏子。
梅九梅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同样困在泥藻里挣扎的人,当初哪来的底气共赴沉沦?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又或者只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犯错?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得善终。
“我娘从良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可我爹为了出人头地,用她跟一名老太监换取名利资源,我娘日日遭受非人折磨,生不如死,就当她决定了结余生之时,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老太监有名无实的小妾怀孕生子,多新鲜呢?
“彼时,我爹已经攀上了一位大官的女儿,自觉拨云见日,苦尽甘来。可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卑劣下贱的戏子,狼心狗肺的小人,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没有我娘的积蓄资助,他拿什么包装自己,没有卖妻求荣的银钱,他用什么攀附权贵?”
说到这,梅九梅的声音高亢起来,眼中裹挟着浓烈恨意。
“他恨我娘阻碍他前半生荣华,更恨我蹉跎他后半生磨难,他将我娘送进暗门子折磨至死,那一日,为了庆祝他的解脱,为了惩罚我这个不该存于世间的儿子,他指着我娘的尸体对我说:你留着跟她一样的血,不配随我姓氏,她叫九红,你叫九梅好了,九红没活完的下贱肮脏,由她的儿子九梅继承。”
“师弟!”
白灵筠倏然起身按住梅九梅的肩膀,“别说了!”
梅九梅抬头看着白灵筠,喃喃道:“师哥,成角了可以有新名字,却只有我没有。”
白灵筠捏着梅九梅细瘦的锁骨,艰涩的说:“你有,你想叫什么,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
梅九梅轻笑摇头,“不,我要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听见我这个下贱肮脏之人的名字,直到他死!”
嘭!
景南逢用力撞开门,血红着眼睛大步走来。
一把拉起梅九梅,“跟我走!”
梅九梅愣了愣,用力甩着手臂。
“你干什么?放开我!”
景南逢死死抓着不撒手,咬牙往外挤着话。
“我听明白了。”
梅九梅皱眉,“你听明白什么了?谁让你偷听了?”
景南逢厉声道:“只要那个杂碎死了,你就解脱了是吗?”
不等梅九梅回答,景南逢用力将他扯向自己。
“我现在就去宰了他,将他的尸首埋进粪水,让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永远浸泡在污秽之下!”
二人彼此拉扯,僵持不下。
良久,梅九梅主动上前一步,抬手抚着景南逢布满红丝的眼角。
“你现在知道了,我从出生卑贱至此,如何配与你携手百年?”
景南逢按住脸颊旁冰冷的手,哑着嗓子道:“你若卑贱,我便同你一起卑贱到底。”
半晌,梅九梅长叹一声,眨了下盈满晶莹的眼。
“你这是何苦?那沈公子……”
景南逢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你再敢提他一句,信不信我连他一块宰了,一齐扔粪坑里去!”
梅九梅失笑摇头,不再言语。
这人疯起来什么都干得出来,那么明媚开朗的景夫人怎会生出这样糟心的儿子来?
想到景夫人,梅九梅的脸色白了白。
“我不想欺骗景夫人和你的家人……”
话说到一半,梅九梅没再说下去。
景夫人是极好的女子,更是世间少有的开明母亲,但他这样不堪的出身与景南逢牵扯到一起,景家少不得被人诟病,他如何担得起?
景南逢不在意的“哦”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门外喊道:“爹、娘,大哥,儿媳妇搞定了,你们进来听吧。”
话音落下,景家二老和景牧之依次现身。
见此,梅九梅浑身僵硬,眼都不会眨了。
景夫人一照面,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小跑进来,看看景南逢,又看看梅九梅,哇的一声哭出来。
“呜呜……我天可怜见的儿媳妇……你受苦了……”
惊愣中的梅九梅一口气没喘匀,憋的猛咳起来。
景部长“哎呀”一嗓子,快步过来,搂住夫人的肩膀一边哄一边骂。
“不哭不哭了啊,回头我叫响马帮去替儿媳妇出气,剁了那狗杂碎!”
景部长一句话说出来,梅九梅咳的更厉害了……
无法,景牧之只好也进了门。
刚下火车的景牧之未着军装,分别朝一旁抿嘴偷笑看热闹的白灵筠,和备受惊吓的梅九梅拱手见礼。
“实在抱歉,家父家母性情直率,吓到弟……”景牧之卡壳了。
这……应该如何称呼?总不能叫弟妹吧?
景南逢给梅九梅拍背顺气,刚止住咳嗽,听景牧之卡在了“弟”字上,横眉竖目的警告。
“你别瞎直率啊!”
景牧之顿了顿,再度抱拳。
“那便称呼为梅弟吧。”
景南逢又不爱听了。
梅弟什么梅弟,黏黏糊糊,暧暧昧昧的。
“下月初八是咱家梅老板二十岁生辰,行冠取字,届时你再改口也不迟。”
景牧之点头称好,随即又想到梅九梅的苦身世定然无长辈亲人为他取字。
遂问道:“那是请家中族长取字,还是父亲来取?”
景南逢沉思片刻,转头询问梅九梅的意见。
“你觉得呢?”
重重震惊下,梅九梅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傻傻的问:“什么?”
这时,沈啸楼回来了。
白灵筠见他手里拿着个牛皮信封,奇怪的歪了下脑袋。
他不是去送大总统了吗?怎么还带了封信回来?
沈啸楼走到白灵筠身边,低声与他汇报行程。
“人已经送回总统府了。”
白灵筠笑眯眯的眨了下眼:你办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