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寿安堂。
初冬的日光斜斜照入。
盛老太太正就着茶盏翻看佛经,明兰和侍女小桃在一旁伺候陪祖母点茶。
忽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
明兰和小桃转头一看。
盛家大娘子王若弗风风火火掀了帘子进来,鬓边银钗随着动作乱晃,还未开口眼眶先红了:
“母亲!救命,姑爷有难,华儿有难!”
盛老太太放下茶盏,眼角微蹙:
“休得胡言!有事慢慢说!”
王若弗甩着手绢,表情夸张道:
“刚刚华儿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西夏人入侵西疆,姑爷那边的秦凤路首当其冲,怕也是要打起来了。”
盛老太太闻言脸上一惊,随后沉声问道:“华儿怎么给你说的?快快说来!”
王若弗歪着头想了一会道:“姑爷在信里说西疆有战事,让华儿不必担心!
华儿说明日陪徐太夫人去玉清观为姑爷祈福。
可是儿媳从平宁郡主那边听说西夏人足足有四十万大军,姑爷那边这才几万人!
都打成这样了,万一……万一大姑爷有个好歹,华儿这辈子可怎么办啊!”
盛老太太听说徐子建有交代,顿时放下心来。
她看向身旁一惊一乍的儿媳妇不满道:
“住口!既然建哥儿能够传信回来就说明情况他能够应付。
他自幼聪慧,又有经略之才,岂会如此轻易折损?
至于说西夏人四十万兵马,肯定是无稽之谈,我看西夏人最多二十万!
凭借二十万兵马想要打下西疆,简直是做梦!
只要建哥儿守好秦州城池,等到周边各路兵马支援过来,西夏人一会退兵!”
盛老太太出身勇毅侯府对于军队之事还是有些了解的,很快就将情况分析清楚。
她抬手轻叩黄花梨扶手,语气带着几分威严:“你且安心在府中待着,莫要整日疑神疑鬼,平白生出许多事端。”
王若弗绞着帕子,嘟囔着退了出去。
王若弗走后,明兰也告辞回到自己屋里。
明兰生后的小桃一脸担忧道:
“小姐,大姑爷不会有事吧?”
小桃对于徐子建这个盛家大姑爷印象还是蛮不错的。
毕竟徐子建经常给盛家姐妹送吃的,她也沾了不少光。
明兰拍了拍小桃的肩膀。
“放心,大姐夫不会有事的…”
毕竟他可是穿越者啊,明兰心道。
王若弗回到葳蕤轩后,直奔佛堂。
对着三清、观音、孔圣人三尊神像连连叩首,香灰簌簌落在裙裾上:
“求天尊菩萨佛祖保佑,让我那女婿在西疆建功立业,平安归来!
早日与华儿生下大胖小子,也好让我这做岳母的宽心……”
林栖阁内。
熏着暖香。
林噙霜倚在湘妃榻上,正慢条斯理地修剪护甲。
周雪娘悄声进来,凑近耳边低语:“娘子,那王大娘子又去佛堂拜神了,嘴里念叨着保佑徐家女婿呢。”
林噙霜冷笑一声,银剪“咔嗒”剪断一截指甲:“她倒会操心!千里之外的战事要是拜神有用,二十年前大周朝就不会吃那么多败仗了!”
她眼中闪过复杂神色——若徐子建真死在西疆,女儿墨兰往后少了徐家这棵大树倚靠,终究是憾事。
可若没了这层关系,王若弗没了在自己面前炫耀的资本。
大姐儿华兰也失了诰命夫人的威风,倒也能挫挫这母女俩的锐气。
想到王若弗平日里仗着女儿风光,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林檎霜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她指尖攥紧了帕子,唇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且等着瞧吧,这宅子里,还不知谁笑到最后呢。”
窗外梅花被风拂过。
几片花瓣落在林栖阁的青瓦上。
无人在意这宅院里此起彼伏的心思。
唯有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混着夜色,将这深宅中的忧喜悄然掩埋。
…
忠诚伯爵府内。
徐氏握着儿子徐子建从西疆寄来的家书,指尖微微发颤。
信中字句虽透着沉稳,可提及西夏犯境的寥寥数语,却似重锤般敲在她心上。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艳,她却无心欣赏,只盼着能为儿子做些什么。
华兰见婆婆满脸忧愁,于是提议道:“母亲咱们不如去玉清观为徐郎祈福吧!”
“好!华儿你替我写个帖子约苏家大娘子和兆儿一起去玉清观!”
徐氏闻言欣然点头,吩咐道。
苏家与徐家世代交好,苏轼、苏辙兄弟与徐子建更是情谊深厚。
如今苏家大郎苏轼也随军在西疆,苏家大娘子程氏心中同样对大儿子满是牵挂。
第二日清晨。
两辆青缎马车缓缓停在玉清观山门前。
徐氏身着素色褙子,外披月白披风,由儿媳华兰搀扶着走下马车。
华兰发髻上只别着一支简单的金簪,眉眼间尽是担忧之色。
她既念着在西疆的丈夫徐子建,又忧心着家中婆婆的身体。
徐晴儿蹦跳着跟在母亲身后,往日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焦虑,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也不知二哥哥那边怎么样了。”
苏家马车随后而至。
程氏在二儿媳徐兆儿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徐兆儿嫁入苏家后,日子过得安稳顺遂。
公公苏洵学识渊博,婆婆程氏慈爱宽厚,丈夫苏辙更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对她疼爱有加。
只是如今大伯苏轼也在西疆,丈夫苏辙心中满是担忧,却不敢在公婆面前表露,只能强作镇定。
苏家小妹苏轸跟在母亲身后,眼神中满是不安。
几人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而上。
道观内香烟袅袅,钟声悠扬。
徐氏等人在三清真人像前虔诚跪拜,烛火摇曳,映得众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徐氏双手合十,声音哽咽:“恳请上仙保佑建儿,让他在西疆平安无事,早日凯旋归来。”
说着,泪水已悄然滑落脸颊。
程氏也红着眼圈,轻声祈求:“求上仙护佑轼儿,让他们远离刀兵之祸,平平安安回家。”
徐晴儿性子直爽,抬头望着三清真人像,大声说道:“上仙,求您保佑我二哥哥,一定要把西夏贼人打得屁滚尿流!”
华兰垂下眼眸,声音轻柔却满含深情:“愿上仙保佑我家徐郎,战事早息,早日归来。”
苏珍咬着唇,心中思绪万千,小声说道:“求上仙保佑徐家哥哥和大哥,能平安凯旋,不再受战乱之苦。”
祈愿完毕。
几人又在道观中添了香油钱,向道长询问了些祈福的注意事项。
徐氏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她亲手抄写的平安符,准备托人带给徐子建。
程氏见状,也拿出自己准备的平安信物,打算一同捎去。
徐氏与程氏相视而叹。
她们深知,在这国朝战争之中,身为女子能做的实在有限。
唯有将满心牵挂与担忧,都寄托在这虔诚的祈愿之中,盼着上仙垂怜,让亲人们都能平安归来。
徐氏等人刚在三清殿祈愿完毕,忽听得观外传来一阵车马喧嚣。
朱漆轺车碾过青石板路,金铃玉佩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白鸽。
“是邕王妃的仪仗。”
观中知客道姑神色微变,急忙上前迎接。
徐氏等人避至偏殿廊下。
只见邕王妃身着赤金缠枝莲纹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
身后跟着娇俏的嘉诚县主,胭脂红裙裾扫过石阶,环佩叮当间满是贵气。
“本宫听闻这三清真人最是灵验。”
邕王妃轻捻佛珠,目光扫过供桌上徐氏等人留下的香条,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挑,“既来了,便要心诚。”
说罢,竟抬手示意侍女将徐氏等人方才供奉的香条尽数撤下,重新换上王府专用的沉水香。
徐晴儿见状,当即要冲上前理论。
却被华兰死死拽住手腕。
“晴儿,莫要冲动。”
华兰压低声音,指尖冰凉,“邕王府如今势大,不可轻易得罪。”
“母亲咱们先出去吧!”华兰看向徐氏。
徐氏望着被丢进铜盆的香条在灰烬中蜷曲,心口泛起一阵钝痛,却只能默默点头。
邕王妃跪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求上仙赐我女儿佳婿,护邕王千岁顺遂……”
祷词未落,她忽而转头看向徐氏等人离去的方向,凤眼里闪过一抹阴鸷。
殿外春风卷起佛幡,将她未说完的话吹散在烟雾里。
“若徐子建命丧西疆,或是与欧阳修一同丢官贬职,齐王失了臂膀,这东宫之位……”
嘉诚县主懵懂地扯了扯邕王妃的衣袖:“母亲,为何要撤了徐家的香?”
邕王妃捏着女儿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浮起虚伪笑意:“女儿,这是我们身为皇室的威严?”
转身时,她望着香炉中腾起的青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她看来,徐子建在西疆的每一分功绩,都如同一根刺扎在邕王府夺嫡之路上。
唯有他兵败身殒,方能为邕王扫清障碍。
待邕王妃一行离去,徐氏等人重返玉清观。
望着空荡荡的供桌,徐兆儿红了眼眶:“这邕王妃也太欺人……”
“罢了。”
徐氏轻抚大女儿手背,望着香炉中未尽的灰烬,声音发颤,“只要建哥儿平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山风掠过观墙,卷起檐角铜铃急促的声响。
仿佛预示着京城与西疆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今日利用权势扫了徐家的面子,邕王妃离去时很得意。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日后会因为自己的妄为种下因果,导致邕王府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