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扶鸢正如往常一般在毒蛊林中捕获毒蛊。
就在之前,扶鸢意外发现吞食蛊虫比吞食毒物的饱腹感要强得多,仅仅是一小只蝎蛊,便可以让她足足三日不用进食。
只不过有些副作用,每吃一只,她都要腹痛难忍一日一夜。
然而这于常年与苦痛作伴的扶鸢来说,属实算不上什么。
而扶鸢自然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不正常,但她能活下来本就是一个奇迹,以蛊虫为食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倏地,扶鸢隐约听到了外面的甬道中有细微的声响传来,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一人大步而来,墨袍墨发,容貌俊逸,正是扶鸢的亲叔叔扶晖。
扶鸢看到扶晖的瞬间,后者也看到了扶鸢。
只不过,扶晖却是没能认出来扶鸢。
此时的扶鸢一身血痕,原本白皙细腻的小脸上更是狰狞疤痕与新伤交织,早就没有了一丝曾经的模样。
看着眼前正抓着一只蝎蛊往嘴里塞的人形物,扶晖心中大骇,不过还是仗着自身蛊术又向前走了几步,“你是什么人?”
扶晖不明白,万蛊窟中蛊虫毒物遍布,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在这里存活下来?
莫非是像扶杉那种蛊术高深的蛊师?
可哪个蛊师会以蛊虫为食,简直惊世骇俗!
扶鸢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蝎蛊嚼碎,吞下,才回应出声道:“是我。”
声音清脆灵动,和她的外貌俨然是两个极端。
自从第一次身体彻底痊愈之后,扶鸢的嗓子便再也没有受到过伤害,如今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声音。
扶晖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可到底是从哪里听过呢……突然,扶晖脑海中有一道亮光闪过,随即脸上的惊骇渐渐转变成震惊,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欢喜,“你是……阿鸢吗?”
扶鸢没有说话,但这于扶晖而言却是默认。
看着扶鸢的凄惨模样,扶晖忍不住红了眼眶,脱下自己的外衫挂到毒蛊林的边缘。
毒蛊林中的蛊虫都是南疆罕见的至强蛊,每一只都带着极大的威能,扶晖不敢贸然进入。
至于扶鸢为什么可以在里面如入无人之境,扶晖不知道,也不敢问,因为他怕触及到扶鸢的伤心处。
见扶晖送来衣物,扶鸢愣了一下,而后走上前去拿起披在了身上。
倒不是为了遮羞,毕竟她在这万蛊窟中常年不着寸缕早就成了习惯,最近的晚上有些凉,这件衣裳可以保暖。
见扶鸢走出了毒蛊林,扶晖这才上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看不出五官,看不见皮肤,只能看见鲜红的血肉和纵横的疤痕。
扶晖不敢想象,孤身一人在万蛊窟的一年里,扶鸢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回应他的问题——
生不如死。
“阿鸢,你——”
扶晖本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可话到嘴边却又反应过来,光是看着就知道她过得不好,所以自然没有了再问的必要。
扶鸢不想同扶晖多说什么,转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扶晖想要追,却见毒蛊林中的蛊虫蠢蠢欲动,仿佛他只要再向前一步,它们就会倾巢而出将他围杀似的。
它们惧怕扶鸢,但并不畏惧扶晖。
情急之下,扶晖只得朝着扶鸢的背影大喊出声:“阿鸢,你等等!”
扶鸢转头,一双死水般沉寂的眸子幽幽看着他,扶晖不敢耽搁,生怕下一瞬扶鸢就转头走了。
“阿鸢,我带你出去,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这里的情况太艰难了,扶鸢已经受了一年的折磨,扶晖见不得她再继续受苦。
曾经,扶鸢睡梦里都在祈祷着有人能救她离开此处,现在终于亲耳听到了,可扶鸢心中却是没有一点欢喜可言。
一年多的反复折磨,早就将她那颗期待的心彻底碾碎。
嘴角扬起一抹与她这个年纪丝毫不符的嘲讽,扶鸢冷冷出声:“小叔叔是想让我再死一次吗?”
话音落下,扶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好似堵着什么一般,难受的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是啊,扶鸢此刻的模样,不都是他们害的吗?
他们所有人都是凶手。
眸中痛色愈发浓郁,扶晖嘴唇嗫嚅许久,最后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阿鸢,你的母后自你离开之后就病倒了,如今已有将近一年没有出过宫殿了。”
扶晖知道,轻宁是在惩罚自己,惩罚自己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推入了地狱。
“还有你的父王和王姐,自你走后,他们再未有过一丝笑颜,阿鸢,我们都很想你……”
明明是肺腑之言的实话,可说到最后,扶晖却是没有了底气。
他们没有资格说想念。
听着扶晖愈发低下去的声音,扶鸢嘴角的嘲讽愈发浓烈,“将我舍弃之后又说想念,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不是的,阿鸢,你还小,你不懂,我们的身上肩负着整个南疆,我们……”扶晖后半句‘我们都是有苦衷的’还没有说完,就被扶鸢冷声打断,“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扶晖的声音瞬间消弭,脸色也瞬间苍白一片。
扶鸢说的没错,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一切惩罚都由她来承担呢?
说完,扶鸢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不给扶晖再说什么的机会。
看着扶鸢疮痍遍布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扶晖痛苦的闭上了眼。
他明白,扶鸢不愿意原谅他们是他们活该,可心里到底还是疼痛到几乎窒息。
怔在原地许久之后,扶晖转身朝外走去。
他来到万蛊窟的目的本是寻找一只至强蛊强化自己的本命蛊,可此时此刻,他却是已经无心蛊术了。
他想去为扶鸢做点什么,说是弥补曾经的过错也好,为了让扶鸢以后能过的舒服一些也罢,总之只要不是冷眼旁观扶鸢的苦楚,就都可以。
……
一日后,扶晖带着一床棉被、几身衣裳和一些食物再次来了万蛊窟,但并没有看到扶鸢。
扶晖不敢越过毒蛊林,于是只能隔着毒蛊林朝着扶鸢之前离开的方向大喊:“阿鸢,小叔叔给你送来了棉被和食物,你出来收下好不好?
你放心,东西都是我在城外的农户那里买来的,城中的人不会知道的。
我答应你,会帮你守住你还活着的秘密,待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自己说出来。”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知道扶鸢不愿意再见自己,扶晖转身离开。
翌日,扶晖再次带着食物和清水过来,却发现他昨日送来的东西没有一点动过的迹象。
“阿鸢,出来吃些东西吧。
就算你不愿意吃我带来的东西,那你把棉被拿走好不好,这些日子开始入冬了,你会冻坏的。”
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
第三日,第四日……直到扶晖带来的东西已经在毒蛊林前堆积成了小山,扶鸢也没有再露过一面。
见不到扶鸢,扶晖索性就坐在地上自顾自的陪着她说话:“阿鸢,接下来的日子我应该好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了,这些日子我出城太频繁,险些就被王兄看出了端倪。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小叔叔现在去给你弄来。”
扶晖以为扶鸢不会回应,不想下一瞬耳边就响起清脆的女声:“我想要一盆草。”
扶晖惊讶抬头,就见扶鸢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她的速度和隐匿声音的本领,高的有些吓人……
不过眼下,重点并不在此处,见扶鸢终于再次出现,扶晖激动出声:“阿鸢想要什么草,小叔叔这就你给你找。”
“绿色的就可以了。”
万蛊窟中满地枯败,扶鸢怕自己这样下去,自己的那颗心也跟着枯萎了。
“好,我答应你。”扶晖快速应下,不过下一瞬又面带祈求的出了声:“阿鸢,你吃些东西吧。”
扶鸢却是摇头,“我不想吃你们吃的东西,我吃蛊虫就够了。”
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扶鸢发现,每次吞食蛊虫之后,她的身体就会发生一些变化,很奇特的变化。
但她不会告诉扶晖。
见扶鸢坚持,扶晖也不再说什么,再次转身离去。
扶晖走后,扶鸢并没有回到房间,而是把那一堆小山一般的供给翻了一遍。
将棉被和衣裳通通搬回房间,至于食物,则被扶鸢投喂进了毒蛊林。
那些蛊虫总要成为她的食物的,喂胖些她并不吃亏。
然而,毒蛊林的蛊虫们却是睬不都不睬一眼,它们高贵的蛊虫,怎么可能吃人类的食物,它们只吃同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扶晖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盆绿意莹莹、叶片细长的花草。
将木盆递到扶鸢手上,扶晖又从怀里掏出来了几本书,“这里是你曾经喜欢看的话本子,还有一本凝练蛊术的书,你若是闲了,便可以翻着看看。”
这一次,扶鸢没有拒绝。
处理好一切,扶晖准备离开,却听扶鸢的声音响起,“小叔叔来到万蛊窟,是想寻一只蛊虫吗?”
扶晖下意识点头,然而还不等他问起扶鸢此言用意,就见扶鸢已经转身踏入了毒蛊林。
在蝎巢中翻找了一小会,将实力最强的那只捏住,扯掉它的四条腿之后,才将它递给了扶晖。
扶鸢记得,扶晖的本命蛊是蝎蛊。
“这是毒蛊林中的蝎蛊王,小叔叔拿去吧,就算我们两清了。”
扶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南疆人人畏惧的蛊王在扶鸢手中却如同待宰羔羊,扶鸢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相比于心中疑问,扶晖更在意的还是解释清楚。
“阿鸢,你误会了,我不是想拿那些东西同你换什么,我只是想要……”
不等扶晖说完,扶鸢便直接打断他,“不重要,于我而言,这桩交易并不亏。不过我希望,小叔叔以后再也不要来了,活也好,死也罢,我都只想一个人。”
看着扶鸢脸上的坚决,扶晖怔怔应了一声“好”。
……
扶晖离开之后再没有回来,扶鸢又过回了原来的日子。
只不过,除了吞食蛊虫和炼化蛊虫之外,扶鸢又多了一项事情可做——修习蛊术。
扶鸢用三天时间将扶晖送过来的那本炼蛊书籍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其中有部分文字是扶鸢还没有学到的,但好在影响并不大。
另外,扶鸢还从书籍中得知,可以吞食蛊虫的人血脉特殊,但只有极其少数的人可以获得体质的变化,类似速度、恢复能力等,而这种人,最后都将是可能会成为蛊人的存在。
蛊人,蛊中之王,可凌驾于万蛊之上。
而自南疆建国以来至今九百余年,蛊人的数量仅有寥寥三个,且有两个都是炼制完成之后没过一年便死了的。
至于留下来的那一个,存活了多久,又有什么特殊能力,并没有得到记载,而扶鸢也不在意。
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不断朝着蛊人的方向发展了……
想到这,扶鸢的心底不由升起几分向往。
成为蛊人,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离开这里了?
虽然之前扶鸢拒绝了扶晖带她离开的想法,但这并不意味着扶鸢不想出去,她只是想等到自己的实力足以保护自身的时候,再离开这里。
从某些层面上来讲,于扶鸢而言,万蛊窟,比扶桑城更安全。
最起码,这里没有将她当做灾星意图取她性命的人,更没有费尽心思让她去平息天罚的人。
……
一日,扶鸢给绿草浇过水后一如往常上床休息,然而还不等睡着,就隐隐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嘶嘶声。
应该是蛇蛊。
这种情况,过去的一年里扶鸢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
没有任何慌张,扶鸢悠闲的翻了个身,抬眼便对上了一双血红的蛇眸。
小蛇只有扶鸢的小臂长,又细又弱,不过通体的血红倒是十分罕见,“嗤,这么弱也敢来袭击我,嫌命长了?”
整个万蛊窟早就被扶鸢里里外外翻了几个遍,但这条蛇蛊却还是她第一次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刚孵出来没多久。
抬手掐住小蛇的七寸,后者当即吓得一动不敢动了,扶鸢凝眸思考,“刚出生的,也不知道吃起来味道会不会好一点?”
许是感受到了扶鸢眼中的细微杀意,小蛇身子下意识抖了抖,想要逃离此处,却因为扶鸢的桎梏而动弹不了分毫。
扶鸢最后还是没有动口,因为她注意到了小蛇腹部两个尖锐的小孔。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蛇蛊下的口。
许是因为同是被同族所伤,扶鸢最后留下了小蛇的性命。
不过虽然不能吃,但也可以留作他用。
扶鸢最近在修习蛊术,正缺一只本命蛊,这条小蛇就很合她的眼缘,于是小蛇还没从即将被吃的瑟瑟发抖中缓过神来,就觉体内一股怪异的感觉传来。
这好像是……蛊师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