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舟!”
赢厉的嗓音划破夜空。
他想阻止,却到底是慢了一步。
赢舟那单薄孱弱的身躯、猝不及防地朝着万丈深渊坠去。
他飘零在漫天大雪里,视线还是那般茫然、痛楚。
阿舟没用……阿舟与刽子手……没有区别……
阿舟穷尽一生……却成了发动战争之人……
要和平……要怎么才能和平呢……
他还在茫然地想着这些,可身体就已坠下万丈深渊,四分五裂……
血。
周围的白雪,全被染的一片赤红。
“阿舟!”
赢厉高大的身躯大步走到悬崖边,第一次有失控的趋势。
还是晏蔚与人上前,硬生生拽住了他。
他伫立在那里,大雪一直在下,整个世界恍若停止了。
阿舟……
赵太后跪在他的腿边,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归一宗的吗……阿舟死了……死了……你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
“停下来……不要血流成河……不要尸山血海……不要有残肢断体好不好……”
她甚至疯狂地哭着、笑着:“要和平……要天下太平啊!要永远没有战争……不……不要和亲了……我不和亲……”
她已经疯了,彻底的疯癫。
有人将她拖了下去。
而赢厉墨黑的身型伫立在悬崖之边,风饕雪虐中。
雪越下越大。
夜越来越寒。
他那张尊贵峻毅的面容,很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霜雪。
连他的眼睑之上,也是一层冰得浸骨的白。
许久许久,赢厉的墨眸里,只剩一片杀伐之意:
“杀!”
赵太后,被秘密处死,为赢舟殉葬!
前来围攻天烛峰的乾坤归一宗,在这大雪夜,被全数剿灭!
阿舟已死,他们有何资格活着!
这是他赢厉的杀伐!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域。
洁白的泰山北麓雪域,似地狱。
赢厉亲自下山,收殓赢舟的尸骨。
他摔在雪地里,摔得四分五裂……却死不瞑目……
不瞑目的,是什么呢……
是穷尽一生,没有阻止天下大乱……
是没有等到来年开春,一切好转……
是自己太过无用……害死了那么多人……
还是……
一切,无从得知……
赢厉,亲自埋葬了赢舟,埋在泰山北麓的一片荒无人烟的悬崖上。
这里是片原始的悬崖,这里地势陡峭,峭壁如削,难以攀登。
这里峰峰如锥,直耸云霄,如同一支支蜡烛。
这里原始之地,军队无法上去,无法驻扎,也没有任何补给、资源等。
这里就是一片最深邃荒芜的原始石壁。
永远没有军队会来悬崖之上。
悬崖上,永远没有人能在这里发生厮杀。
悬崖上,永远没有战争的鲜血。
这里的雪,永远纯净、洁白。
赢厉,独自一人,在悬棺下,坐了整整一夜。
*
秦峪城。
陈玉皎在晏伐等人的护送下,浩浩荡荡而来。
大将军魏雄早已带着人在等待。
他们个个身穿重甲,恭敬行礼:“参见国后!国后万年!”
陈玉皎微微皱眉。
一般女眷来到军营,不管什么身份,定然会受到不待见,甚至被当做拖油瓶,累赘。
而这些将士……
荀御医策马到陈玉皎身边,热情解释:
“君上早前已连发三道诏令,命边境所有人务必尊敬国后,护好国后。见国后如见君上!”
陈玉皎心里触动,赢厉看似杀伐果断,高高在上,却连这些小细节都能考虑妥当?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不用想,定是一番折磨。
眼下,她必须为他撑起一切大局!
陈玉皎翻身下马,赶紧让所有将士起来。
而魏雄等人也不拘束,全是蜂拥上前:
“国后,我们已为你准备好军营,一路风雪劳顿,赶紧去歇息歇息。”
“我还为国后熬了暖身汤,一直用炉子温着,定要喝上一大碗!”
“依末将说,国后赶路这么久,肯定饿着了,厨房早已准备好膳食,应先带国后前去用膳!”
每个人脸上没有任何嫌弃,更是由衷的热情。
即便是边疆的将士们都知道,自家帝王二十又五、还未曾成婚。
别人这个年纪,至少都有五六个孩子,孩子都能磨刀拿枪了。
本来他们也还担心,君上一直单身,到时候朝堂动荡,他们辛辛苦苦戍边,不也功亏一篑么?
如今,君上竟然愿意成婚,立国后!
对于他们这些糙汉来说,哪管那么多繁文缛节,礼仪妇道,有妻子、有子嗣,就是最大的安定!
即便是人群堆里的小将士,都踮起脚尖想看看,能让自家帝王动心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们、信任赢帝的目光!
陈玉皎来之前还做了各种策略、准备,想着如何收服军心,上下一心,如今倒是免了。
她也没有任何架子,开口道:“我不冷,也不饿,多谢各位。先直接带我去看看战况吧。”
众将士相视一看,无一不是惊诧。
本以为女子都是娇生惯养的,可陈玉皎来后,还要第一时间去观军营?看战况?
不愧是赢帝喜欢的女人,以国事为重!
“好!国后走这边,末将给您带路!”
魏雄赶紧走在前方,带着她往城里走去。
一群人也紧随其后,个个殷勤护拥。
秦峪城修筑恢宏,即便大雪覆盖,依旧不掩其壮阔;四面几十米高的围墙,里面住着二十万将士。
战时,随处可见巡逻的将士,以及值守的将士。
不过也随处可听咳嗽声、空气里也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魏雄抓了抓脑子,不好意思地说:“国后勿嫌弃,咱们军营就是这样。
主要现在天寒地冻,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
天气太冷了,即便将士们穿着最厚的衣裳,依旧还是有无数人冻感风寒。
陈玉皎敏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患病的将士们实在太多。
这些军情,并未上报到朝廷。
魏雄等将士又领着她与晏伐等人上了最高的城楼。
就见高高的城楼之上,即便有屋檐,但是还是有无数雪飘进来。
那些值守的将士站得笔挺如杨、板正如刚,他们的头盔上、脸上、耳朵上、乃至眼睫毛上、脸上,全数覆盖着厚厚一层的积雪。
一个个立在那城楼之上,或是眺望台上,如同一个个冰雕、雪人。
陈玉皎眉头顿时皱了皱。
晏伐也瞬间动怒:“魏将军怎么不将他们换下?不把将士当人吗?”
“晏统领,您误会了啊!”魏雄有苦说不出,提起来就是沉重的哀叹,“的确是我这大将军无用。”
“不关大将军的事。”副将军立即解释:
“是盛赵那边的将士,十分邪乎!
他们竟然不怕冻,穿得比我们还薄,行动比我们更为便捷,精神体魄也比我们更为抖擞。
每日、每隔不少时间,便会对秦峪城发动攻击。”
“我们这边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不得不随时处在防备警戒之中。”
“这些将士,大将军已经让一个时辰一换,但雪实在是太大了……
即便是不到一个时辰,就成了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