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舟执酒杯的大手狠狠一僵。
酒里,他的确加了宁乐丹。
赢舟,又怎么会揣摩不透他此行前来的真正用意?
若揣不透,他便不是赢舟。
赢厉深黑无垠的眸中,升腾起从未有过的复杂、凝重、猩红。
“阿舟,别怪孤心狠。”
阻一统之路者,无论是谁,皆不能留!
他沉沉阖上双目,遮盖住满目翻涌的情绪。
“阿舟,你太累了,该好好睡一觉。”
他的话落,不再睁眼,冷硬的面容在茫茫大雪里,显得异常冰冷、无情。
晏蔚朝着赢舟一步一步走过去,步伐亦是沉重。
他要强灌那杯酒。
赢厉,下了杀心。
赢舟眼睁睁看着晏蔚靠近,如雾笼罩的眸中更是一片哀怆,握着酒杯的手也抖了抖。
九哥……执意要他死……
他的九哥……
“十一皇子!小心!”
晏蔚紧张的喊声突兀地传来。
如此大的动静,几乎震落亭子顶上的积雪。
赢厉那双狭长深邃的双目睁开,眼皮忽然狠狠一跳。
竟是赢舟起身、走到了亭子旁边的边缘!
在亭子边,外面就是无尽的深渊。
白茫茫的大雪还在下,他单薄的身影站在那里,飘飞的大雪、寒夜、皑皑雪山,全数沦为了他的背景。
寒风夹着雪吹卷着他的身躯,他摇摇欲坠。
“阿舟……”赢厉锋凌的眉顿时深深皱起。
他带来的宁乐丹,没有任何痛苦。
可若是赢舟摔下万丈悬崖……
赢舟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苍白的面容间腾起一抹浅笑。
“九哥……还是在意我的是么……”
“九哥……如今天下大乱……血染河山……”
“阿舟想天下止战、想天下和平,就该死吗……咳咳咳…………”
他问得摇摇欲坠,声线里尽是支离破碎。
说到最后,他还剧烈地咳嗽,苍白的唇畔,咳涌出一大股鲜血。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染红周围的白雪。
“阿舟!”
赢厉欲起身扶住他,但是最终,动作又停顿下来。
他负手伫立,尊贵冷硬的面容间是深深克制的情绪。
“将人带上来!”
伴随着他的命令,五百黑御卫压下来一大波人。
赢舟看到他们时,眼皮狠狠一颤。
他一眼认了出来,那些人……是九州安和阁的人,是跟随他的人……
不仅是人……还有无数装敛在箱子里的残肢断体……全是血腥……
晏蔚言:“十一皇子,你安排在华秦作乱的人,全数被抓。”
“不止于此。”
“你安排去盛赵怂恿民意之人,被盛帝斩首!”
“安排去南楚国的人,被南楚国的主战派刺杀!”
“安排去魏国之人,更是死于荒野、死相极其残忍!”
“安排去燕寒国之人,亦被其国内主战派击杀!”
其实不得不说,赢舟的计策全都十分好,五国国君都有了动摇。
但是一个国家,不仅仅是国君,还多的是主战派。
战争派,容不下九州安和阁!
晏蔚说:“刚才下方传来的最新消迅,五国有人联合组建了乾坤归一宗,正在天下绞杀所有主和派!
见反对战争者、便杀!天下已在大乱、无辜死伤者无数!”
“还有一批精锐凶残者,往天烛峰而来,欲赶尽杀绝!”
“这些箱子里,全是赢帝沿途让人带来的部分尸首!”
天下便是如此,相生相克,有了安和阁,便有归一宗。
赢舟想主和,战争派便想杀!
两派对立,挑起!
赢舟看着那些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单薄的身躯倏地僵硬在悬崖边,眸子里也升腾起浓浓的红血丝。
血……好多血……
派出去的人……全死了……
他派去各国之人……是足足三千人啊!
三千人……三千条人命……流了多少血……
还有几万在华秦帮忙修复道路之人……在盛赵拖延战事之人……他们都在被乾坤归一宗而追杀……
归一宗……还丧心病狂地杀无辜之人……
是他……挑起了天下主和派和主战派间的矛盾……是他让两个帮派激化……恶劣……
赢舟眼前尽是无尽蔓延的鲜血,他恍若看到无数的尸体……无数的头颅……和血流成河……
他还听到了兵荒马乱……马蹄阵阵……战鼓擂擂……
是真的战鼓擂擂!
五国组建的乾坤归一宗,真的已追杀至天烛峰山脚下……
浩浩荡荡的马蹄声,恍若整座山都在跟着动摇。
赢舟鼻息里尽是血腥味,耳边尽是金戈铁马,眼前也是鲜血淋漓的残肢断体……
他恍若又回到了4岁,被母亲带去战场,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尸山血海中的画面……
血……好多血……
战争……是战争……
天下四处可见……全是战争……
赢舟的脸色在惨白着,身躯在颤抖着。
他变卖了一切……什么都变卖了……一贫如洗……仅剩一件雪貂……
他绞尽了脑汁……几天几夜……殚精竭虑……不曾入眠……
他甚至连他的命都撘出去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天下大乱吗……
“阁主……快走……”
下方有一个断了手臂的安和阁之人,忽然冲上山峰,准备禀告什么。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肩膀处,是碗大的伤口,正在喷涌着鲜血。
赢舟视野里,尽是鲜血,和那残肢断臂……
“咳咳咳……咳咳咳……”
他胃里忽然一阵翻涌,也呕出大量的鲜血,那身体更是在大雪纷飞里,有了蜷缩痉挛之势……
赢厉意识到他的不正常,“阿舟……过来……”
他朝着他伸出宽厚的大掌,声音诱哄。
赢舟隽白的手捂着自己的心脏,身体摇摇欲坠,视线也在变得模糊。
他眼前仿若只有鲜血……仿若什么也看不见了……意识也在变得迷糊……
他只听到,九哥在唤他……
九哥……
他的脚刚有些许动静时,忽然……
一抹身影扑过来了。
是赵太后,赵太后出来时,正巧听到了一切!
她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啊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害死那么多的人!”
“阿舟……你没用!你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你害死那么多人……造就那么多鲜血……和那些发动战争的人有什么区别!”
“阿舟……你对得起母亲这么多年来……千辛万苦对你的培养吗!母亲教你的要和平……要和平啊……你全都忘了吗!”
赵太后崩溃地大哭着,边哭边不断用手捶打着赢舟单薄孱弱的身躯。
“咳咳咳……”赢舟被捶的直咳嗽,嘴角不停流出鲜血。
他耳边又尽是母亲的话回荡。
母亲小时候说:“只要这天下一日不太平,就会永远有这么多的人死去……永远有人被砍下头颅……砍下手臂……”
“舟儿啊,你不要逃避,你要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将这一幕幕、一句句永远永远铭刻在你心里……永远永远记得……”
“舟儿,你要快快长大……你要承载起母亲的愿想。用尽一切办法,让这个世间太平!”
母亲现在说:“阿舟……你怎么可以害死那么多人!……你没用!你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他没用……他是刽子手……他穷极一生……还是没能阻止天下大战吗……
“阿舟……你要赎罪……你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杀了……这场战乱会停下来的……会停下来的对不对……”
赵太后忽然疯了,哭得绯红的眼眸凝视赢舟:“阿舟……别怪母后心狠……母后只想要天下太平……只想要天下太平啊!”
话落,她忽然闭上双眼,朝着赢舟狠狠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