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纪莫年又核实了年龄,最后十分惊讶,不等他疑惑询问,尹淑芳就在旁边平静的开口,“是的,这个志愿者钟白,我们项目组为此开了三次会才定下来。不仅刑警队委托,也因他是这些志愿者中最年轻的,年轻身体愈合能力好,很符合我们第三批找志愿者的招募方向。当然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原因。”
她看着纪莫年,“钟白的家属,是我们这次项目投资方之一。”
说白了就是人家投了钱,当然不只是钱的问题,专案组那边也希望钟白有机会醒来,对案子的还原度能更高。
据调查,钟白一直跟在叶乐晨身边,和叶乐晨十分亲近,曾有人见过叶乐晨在道上跟踪冯严,身边都带着这个孩子,所以很大可能,钟白也见过叶小瑶。
当然这件事一直是不对外的,毕竟普通人的家属排不上,反而是罪犯排上了,会引起很大舆论。可现实就是如此,别无办法。
此时纪莫年震惊之余,更是不解母亲带他来参观是什么意思,原则上,不该带他来这。
以前小时候他擅自进母亲书房都会被斥责,母亲一向在工作上严谨,很守规矩,所以才显得此时特别不像她。
母亲叹了口气,看着项目组的一切,“这就是我这么多年的心血,这个项目我曾寄予很大希望,也有信心让它成功,这是你妈妈我前半辈子的追求。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让我的儿子知道,你的母亲,并不是一无是处的。”
“妈妈,我从不认为你一无是处,你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我知道的。”
“可我一直都不是个好母亲。”
离开项目组,母子坐在楼下花坛边,这几乎是人生第一次,他和母亲呆在一起这么久,没有争吵也没有压制和服从。
“莫年,过去妈妈忽视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纪莫年惊讶的看着母亲,尹淑芳则是破碎的哽咽,“妈妈这一辈子都是失败的,所以真的不想你和你姐姐走我的路,明知前路是深渊,我又怎么能不去拦,看着你们走一遍我所走过的艰辛,痛过我的痛。
所以对你姐姐也好,对你也罢,这些年我不是不爱你们,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当好一个母亲,我也是第一次当妈,我想对你们好,可我仿佛用错了方法。我是失败的吧?”
她眼泪下来,纪莫年心痛的,“妈,你不失败,是我们让你失望了。”
尹淑芳摇头,“在感情上我失败过,知道不匹配的人生即便当初有爱,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消耗殆尽。开始的时候都是撕心裂肺,可结果永远不尽人意。都想自己也许会是例外,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例外,因为人性就那样。”
“妈,你和爸之间现在也是有爱的,他是爱你的,他是爱这个家的。”
“也许吧,但不重要了。莫年,妈妈想实验结束后就出国去,以后都不回来了。”
纪莫惊讶的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努力微笑着,“妈,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去做自己想做的吧,我会去国外看你的。”
尹淑芳看着儿子,目光躲避着,“也许你不会想来看我了。”
“怎么会?”
“你妈妈我是个无神论者,可那天我经过寺庙,听着敲钟声莫名被吸引,那声音真让人安宁,我后来看书才明白,犯的错越多,心里越沉,钟声的声波在科学上本身就缓解郁结。
以前总觉得,做人保持本心不犯错就好了。可你爸有句话没说错,人活于世,不可能不犯错,人在时间洪流里无法独善其身。
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的故事吗,小鹿妈妈会为了保护小鹿,用触角顶穿狼的喉咙。
小熊为了填饱肚子,杀死了小鱼的丈夫。
螳螂为了繁衍后代,新婚夜母螳螂会吃掉公螳螂。
他们都是正当的,狼的角度他只是为了温饱,水里的鱼何其无辜,公螳螂的自我牺牲显得多么悲伤。
人活于世要只是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又有什么所谓。
可上天赋予了生灵情感,爱人亲人朋友,很多时候我们正是因为这些情感的勾连,才觉得自己活得有价值有意义。
你也许现在并不明白,但以后你为人父母,就会懂了,为了孩子,母亲宁愿自己下地狱。”
母亲说到这眼泪下来,“妈妈还记得你和你姐姐刚出生的时候,你姐姐调皮的很,声音洪亮,可后来怎么就变得那样安安静静了。你呢,生下来就是个听话的没让妈妈受罪的孩子,可后来怎么就那么不愿意看见妈妈呢?”
纪莫年心中剧痛,无尽的自责,抱住母亲,“对不起妈妈。”
“是我对不起你,纪莫年,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我明明看到了前面有一个深坑,你还往前跑,我怎么能不阻止。”
“妈妈,是我做的不好,真的对不起,妈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和姐姐。”
尹淑芳没有回答,而是在儿子怀里抬头看着天空,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起了她曾经拉着纪长岭的手在父亲面前,执着的坚定地说,“爸,我喜欢他,我要和他在一块,我会幸福的,求你给长岭机会行吗,我不在乎门第,什么都不在乎。”
父亲看着这些年不曾忤逆过的女儿,这般执着,所有的愤怒都汇聚到心里翻江倒海,他直视女儿的眼,质问着,“哪怕最后头破血流,也不后悔吗?”
“不后悔。”
“以后发现自己所托非人,也不后悔吗?”
“我死也不后悔。”
尹淑芳闭了闭眼,这一刻她才明白父亲当时的愤怒与无奈。
到最后她才懂那个严肃的总是批评她的父亲,有多爱她。他那样正直的人,都曾为了自己的女儿,利用关系驱逐纪长岭,可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傻呢。是她哭求父亲同意提携他,让他们结婚的。
尹淑芳永远忘不了,自己知道后质问指责父亲时,父亲流着泪的样子,“父母为了子女,下地狱都肯啊。”
离开医院时,母亲将他送到大门口,他本想缓和与母亲的关系,一起吃晚饭,但尹淑芳以工作忙的理由拒绝了。
纪莫年在门口犹豫了很久都不肯上车,最后鼓起勇气,“妈,我能和华瑶在一块吗,她现在不一样了,她是作家了,是名人,我和她之前没有差距了。”
“你真的以为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身份地位吗?妈妈从来不是反对你和什么样出身的女孩交往。妈妈只是觉得你该找一个目标和你一样的人。”
“我们是一样的。”
“我曾也以为和你爸是一样的,可现实是生长环境不同造就目标三观,就是不同。
而且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你不是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吗?我听你爸的同事说,你在影楼定了旅行结婚照,你甚至都不想我和你爸参加,不是吗?”
“不是的,妈,我是希望能得到你们祝福的,我真的很爱她。”
纪莫年带着恳求和期待,尹淑芳叹了口气,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莫年你有问过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纪莫年愣在那。
“你连你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去给一个女孩未来呢,你怎么就确定她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一样呢?”
没等纪莫年反驳,尹淑芳就低下头,挥了挥手,“去吧,你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是你的人生。妈妈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但最后还是有些颤抖,“我希望你能记得妈妈是爱你的。”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转身往楼里走。
纪莫年则是看着母亲寂寥的背影,心疼却也看不懂了,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突然向他道歉,其实过去他也没有恨过母亲,他长大后知道,母亲也是为了他们好。
……
之后的一天纪莫年反而平静了,开车到刑警队门口,就在那等着,饿了就在路边买个包子,累了就睡在车上,这样等待比之前焦躁忙碌的时间反而过的快,因为有期待。
人若一点期待都没有,才是真的一无所有。
黎明到来,朝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就看到了刑警队门口慢慢走出来的华瑶,他心里的沉重仿佛破了个口子,有光照进来,所有的不安懊恼猜忌逃避,都被这曙光挡在了背后阴影中,他什么都不管的下了车,华瑶则是一头栽在他怀里。
她笑着,阳光同样照在她脸上,仿若新生,“纪莫年,我出来了,以后都自由了。”
这一句话像是让他不安的心落地,几乎喜极而泣,“好。”
晚上翠湖边,新文书店空前盛况,广场上早站满了人,正式签售,电视台新闻媒体全都报道。
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刻,那些被迫害的女孩,以自己的经历将女性崛起永远刻在丰碑之上,今晚是极具时代意义的,自此不再有受害者羞耻,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尤其是身为弱者的女性。
而她们几个火女,也从此功成名就,成为拥有社会地位和长久商业价值的名人代表。
那天翠湖边主办方为了造势,放了烟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却仿佛盛大的节日。
华瑶和纪莫年站在人群里,看着那灿烂的烟花,周围人都被这盛大的场面所感动,积极拍照,其他几个火女也都兴奋地随着人群欢呼,只有华瑶,一直沉默着,看着那夺目的焰火。
纪莫年侧头望着她,焰火明灭在她眼中闪烁,她在万人欢笑中站在角落里,从平静到肩膀颤抖,再到控制不住,她哭了。
那一刻没人明白她为什么哭,在这喧闹中,她的背影却孤单寂寥,哭声被欢呼声淹没。
没人注意到在这么快乐的时候,会有人在哭。
极具反差,欢声笑语里,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放声的大哭。
焰火夺目,映在纪莫年眼中,却都是她那天消瘦的侧影。
“华瑶,你是爱我的吧。”
这一刻他渴求的唤醒她,将她拥入怀中,可始终没有听到答案。
焰火落幕,人群散去,满地狼藉,落寞空虚,她站在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广场上,仰望着夜空,乌云始终弥漫,无尽的孤寂包裹住她,她仿佛又站在了多年前的空旷街道上,一身伤痕衣不蔽体。
突然,“瑶瑶。”
身后有人叫她,将她从痛苦中叫醒,她慌忙的回头,摩托车旁站着朝她招手的男人,和她记忆中那个男孩的面容重合,她破涕为笑,朝着她的爱人奔跑而去。
别回头,小瑶,别回头,要走到最后。
走到最后,就一定会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