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苗笑着,但没从前那么洒脱开朗,相反她看着纪莫年的目光很复杂,心疼又像是同情,“其实。”方苗犹豫着。
“是我妈许诺了你什么吧,让你坐在这。”
方苗摇头,“也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说过我喜欢你。”
纪莫年没回答,他目光盯着墙上的时钟,他在计算着华瑶还有多久能到四十八小时。
“可你不喜欢我,对吗?你喜欢那个下八里的女孩。抱歉我爸爸曾经调查过你。你喜欢她吗,是真的喜欢吗?”
“对,我爱她。”
“可是,你的父母,你们的家世,难道这些你都不要了吗?纪莫年,我以前也一样过,可是没结果的。”
“我知道,丢掉自身为了什么义无反顾,都不会有结果,可方苗,我就想那么做。”
“哪怕众叛亲离?”
“对。”
“可你确定她也同样爱你吗?我的意思是,她也愿意义无反顾吗?”
方苗说到这有些自嘲的笑了,也看向墙上时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不为任何人停留,“纪莫年你知道你和我这样的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是自负。”
纪莫年皱眉。
“我说的自负,不是多为自身地位傲慢,而是我们的固有思维其实和所处的阶级一样,都觉得是被优待的。所以理所当然认为,比不上自己阶级的人,就不曾拥有什么。
肯低头去爱,就是莫大的感动和恩赐。
却从没想过,对方愿不愿意和你一样牺牲?
对方也许比你我承受的压力更大,因为他们一旦义无反顾,就是倾尽所有毫无退路。
而我们就算说抛下一切,可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跟不算是放下一切。
你认为自己肯抛下所谓的他人眼光,低下头,就可以让对方付出。这样不仅是自负,还是自私。”
纪莫年睫毛颤动,手指攥紧。
“我们总是固有思维,以为自己肯奉献一些你觉得好的东西,对方就该领情,可你知道那是否是她想要的,这也是我多年后才明白的事。
你之蜜糖彼之砒霜,纪莫年,你可有真正关心过,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爱,是占有,也是成全。”
方苗看着他,伸手想去摸他的脸,可手在半空中停下,最后拍在了他的肩上,“还有啊,你有想过吗,很多时候成全,都不是你我放手了就可以的,可放手却是成全对方最简单的事。”
纪莫年抬头,很是不平,“可我呢?我这一辈子就不是一辈子了吗?又有谁来成全我呢?”
方苗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你需要我在家长面前帮你打掩护吗?”
“谢谢你,但我不需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拉着她的手,站在阳光下,她和我说过,她想要的就是这个。”
“你就不怕害死她?”
“我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哪怕拼上我的命。”
“可很多时候,即便你不要命,危险也无孔不入。”
“我必须和她在一起,方苗,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他拔下针头下床,出门前方苗还是没忍住,“纪莫年,你能保证自己不后悔吗?人不能太自私,你心里其实早就知道答案,还要错下去吗?”
纪莫年没再回答,拉开门出去。
他那天骑摩托车去找她,仿佛冲破了姐姐和星宇的魔咒,冲破了这世上所有给他们的枷锁。
他不想去管那些,他甚至现在意识都是不清醒的,就记得要带她走进光里,不管父亲母亲还是她究竟谁在说谎,他只知道,他想和她,正大光明。
可走出病房,在空荡的走廊上,他才清醒过来,她还在刑警队,他又能去哪呢。
他想去找李教授,可电话打不通,问护士李教授是否在院里,他们却说李教授刚刚退出了这边的项目组,要去美国那边跟进。
纪莫年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有人叫他,回头是母亲。
母亲依然是温柔的,退去往日严肃,脸上是脆弱和心疼。
这一刻他心软了,因为这样的母亲,只在外公葬礼上见过。
“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什么事了,低血糖晕厥,我一会电视台那边有工作。”
“我知道你忙,但,今天能陪妈妈一会吗?”
尹淑芳带着恳求的口吻。
他本想拒绝,可母亲拉着他的胳膊,“就陪妈妈一会,好吗?妈妈最近也好累啊。”
母亲确实看起来很累,头发虽然一丝不苟可白发已经很明显了,纪莫年这一刻有些自责,点了头。
母亲说的陪陪她,并不是以前那样坐下来说教,也没数落他的不上进,过去在意的点她仿佛都不在意了。
放低了姿态,不再以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他,而真的像一个母亲,更像一个平等的朋友那样相处。
她带着纪莫年去了十二楼。
之前实验室天台着火出事,一部分搬到了楼下,这几天料理好了又搬回来,因为很多资料数据和大型仪器移动不开。
这也是纪莫年第一次正面了解母亲的工作。
他从小就知道母亲是个严肃又努力的人,可过去,因为母亲的不苟言笑,因为医院里的人会虚伪的赞美,他从不愿意靠近这边,甚至学医都从未考虑过母亲的专业。
人越拥有什么,就越排斥什么。
可今天母亲放下以往的严肃,给他介绍着项目组在做什么,她的理想,她的目标,以及不曾袒露的内心,他发觉母亲和自己以前认为的很不同。
比如母亲说她这一辈子倾尽所有研究都是想在脑神经领域更跨一步,因为医学的一小步,在临床上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会有部分人,就因为这一小步,从植物人的状态里醒来,从濒危到留下生命,“知道吗,你外婆去世时,我第一次感觉到对生命的无奈。人脑的构造复杂,人类才探寻一小部分,实际上人脑的开发是一个长久的命题。
研究好人脑,可以造福人类,甚至延长寿命。
人脑每一处都有自己的任务,一处受创就会引起身体机能的病变,所以脑科医生都需要极其高的水平和耐心,否则一点差池,都会影响患者后续的身体机能甚至威胁生命。所以这么多年好的脑精神经医生非常少,就算是现在有的,包括我,都不敢说每次都能成功,因为人终究不是机器,无法做到百分之百。”
之后尹淑芳带纪莫年去看了监测平台,进去的一刻,纪莫年觉得十分震撼,数块屏幕,交错开来,对应脑部不同区域位置。
上面跳动的脉搏,血管都清晰可见。
“利用人工智能,通过科技,乃至精神等各个方面试验,对脑损伤患者脑神经的刺激和反应。”
“知道吗,第二批志愿者在第一批经验基础上,发现了更多问题,两次志愿者找的类型有所偏差,就是确保各个方面都得到充分的经验。
再反过来将综合经验反馈到第一批第二批患者身上,现在已经有一个患者有要醒来的迹象了。”
说着尹淑芳带他去了临床实验区,里面三个房间,第一个房间里三个人,尹淑芳指着中间一个床位,是一个女性,昏迷足有十五年,车祸所致,“她是这批中最有希望醒来的人。”
又往前走下一个房间,是第二批实验者。
尹淑芳没有说话,而是看着靠左边床的一个中年男性,纪莫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皱皱眉。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这个志愿患者有些眼熟,可看名字却又很陌生,“这是这二批最可能醒来的吗?”
尹淑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拿起那人病历皱眉看着,“按理来说他并不符合这一批志愿者的标准,因为他身体很不好,器官全都衰竭了。
但脑部活跃度太好,所以实验项目组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这实验的目的是从不同类型的脑损伤患者身上得到丰富的经验,造福之后的病人,所以需要各种类型的志愿者。
但其实,这种实验这种刺激,虽有希望,可危险并存。”
“对于家属来说,他们不是为了科技的进步,而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醒来。”
“是的,所以这次实验组,还专门有一个心理团队,是负责实验后期安抚志愿者家属的。”
不知为何,此时母亲的眼神很冷,让纪莫年看的不太懂。
“什么意思?”
“因这些志愿者身体的不同情况,接受刺激程度不同,我说过危险和机会共存,醒过来的皆大欢喜,醒不过来的家属肯定会失望甚至情绪失控。再或许也会有志愿者在这过程里离去。
虽然我们尽量保证患者生命安全,但他们身体各不相同,也许有些没参加实验也挺不过今年。
这些都是未知的,所以给家属的心理辅导很重要。”
说到这尹淑芳又看向那个患者。
半晌,尹淑芳带着他走到第三个房间,纪莫年扫了一眼门口的名字,惊讶的,“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