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是件艰难而又漫长的事,但是过程中的感觉不能称之为差劲,类似的时候,总会让自己产生好像从一处不知名的场所游到了另一处地方的错觉,也许,这就是脱离死亡之海的过程吧。
意识变得清醒是从听觉开始的,先是寂静无声的世界忽然产生了裂缝,仿佛有细碎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漏进来,好似在黑暗中久违遇见光一样,沿着那一丝一缕的光线摸索,外面的声音便越来越清晰了。
“呜……呜呜……”
有人在哭。
是谁呢?
又是为什么哭?
正抱有此疑问的时候,身体的触感也恢复了,两侧的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
疑惑加深了,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也仅仅只是恢复了感知,距离取回身体的控制还很远。
为什么会这样呢,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自己是谁……?啊,对了,好像是个试炼者来,名字是……当初爸爸妈妈给起的,别人一般称呼我的字眼——好像是叫昭阳来着。
自己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呢……是因为受伤了吧,但是又是因何而受伤的呢?
好像……身体还记得那感觉,自己曾经和人战斗了,身为试炼者无法避免战斗,还有就是……和自己战斗的人是谁呢?应该是敌人一类的人吧……
哭泣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人伏在耳边抽噎一般,听着那哀婉的声音,心脏不由得痛了起来。
正在哭泣的人是为谁而哭呢,难道是自己吗……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对于她应该是极其重要的人吧?
是谁会为我哭泣呢……?好想快点知道啊。
电流经过全身,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机能,遍布疮痍的身体重新启动了。
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然后望见了陌生的天空。
不知为何能看到东西的只有一侧,天上的流云和湛蓝的天穹仿佛都印在一张纸上那般扁平。向下看去,褐色和黄色的头发铺在胸口上,伴随着哭泣声而上下起伏。
喉咙干涩无比,用尽全力想说话,可最终只能发出喑哑的嗓音。
但就是这个声音,让趴在胸口的人停止了哭泣,两张满是泪痕的、憔悴的、心碎的脸望向了他。
“呜哇,阳、阳哥!你没死,太好了……!!”
小雪怪叫着,冲过来,一头扎在了昭阳怀里,在几乎被撞得再度昏厥过去的时候,又感受到了一侧手臂上传来的柔软的压迫。
向一旁看去,黛尔一脸担忧地抱住了他的右臂,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连忙松开了手,双手慌乱地整理着衣服上的褶皱。
“……抱歉……”
“……”昭阳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呜哇哇,我还以为你要不行了!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过分啊,阳哥好过分——你不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伤心吗!呜呜……”
小雪一边说,一边死命抱住昭阳。
“咕……”
“雪……”一旁的黛尔连忙出声制止了她,“他的脸色很差,请停下来!”
“唔咦?”小雪抬起头,“哇啊啊啊啊啊!阳哥不要再死啊——!”
“雪——!”
总之不知过了多久,昭阳才驱散了脑中的所有不属于他的记忆,清醒了过来。之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小雪的下巴太尖了……”
刚才胸口被硌得很不舒服,险些又失去意识。
那种被困在身体中的感觉,最好还是不要体会第二次了。
好似没睡醒一般,脑内残留着昏沉,大概是因为之前共享过他人的命运,还没能把那时的悲伤全部摒弃。
左臂忽然激烈地痛起来,昭阳咬着牙向小雪那一侧看去,才发现本该是手臂的地方空空如也。
是幻肢吗?明明已经不会痛了。
回想起战斗的情景,昭阳明白自己的身体受的伤究竟有多么严重,失去了一侧的眼睛、手臂、还有腿,腹部被贯穿,再加上两次使用邪灵假面能力所带来的负荷,可以说连他自己都不认为能够幸存下来。分别之后贸然和敌人战斗,最后以接近死亡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也难怪小雪和黛尔会那么担忧。
“对了……阿……阿月怎么样?”昭阳抓住黛尔的袖子,急切地问道。
“她很好,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黛尔微笑着回答道,尽管脸上还带着隐藏不住的担忧。
“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呀,明明之前还病得那么重,居然一下子就好了。”小雪跑到一旁,把尹月抱到了昭阳的面前。
“你看,她还笑呢……”
尹月看不到面前有什么,或许单纯是被抱在空中感觉很好玩,于是笑了起来。
“这样啊,那就好……”昭阳安心下来,放松地躺在铺在地面的毯子上。
小雪把尹月放在了昭阳胸口上,昭阳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叹着气。
“真是羡慕小月子呢,平时都可以躺在阳哥的怀里。”
“这里可是阿月专座哦,小雪可不行,你太重了……”
“哼,我才不稀罕呢。”小雪昂起头来,又睁开眼偷看昭阳。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还有,小月子的病到底是怎么治好的,我听说在找到你的时候发现了其他人的尸体,莫非你又做了勉强自己的事情吗?”
“嗯,是我做的。”昭阳叹息着点了点头,“还有之前撞到的那场事件,瞒着你们,真是很对不起。”
“比起那件事,还是昭先生竟然会杀人更具有冲击感……”黛尔说着。
“我也不想那么做……可是一旦沾上罪孽,就洗不掉了……他们是,我也是……”昭阳一边捋着尹月越发密集的头发一边说着,“仁慈的话,不能拯救任何人,我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很重要的人,正是她教会了我这一点。”
可是时至今日我依旧在努力尝试甩开她对我的纠缠,我不想被已死之人束缚步伐,也不希望成为不断哭喊着死去女人名字的人。我不会忘却,而是会继承她赋予我的,重要的信念走下去。
昭阳把鬼面邪灵的事情简单地和两人说了,曾经一直隐瞒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无法向他人敞开心扉的昭阳,终于发自内心地承认了陪在身旁的同伴。
“原来是这样……”小雪听完了昭阳的讲述后,满脸写着落寞。她低下头,黄色的发丝从脸颊的一侧垂落,“明明已经说过无数次,总是自顾自就去做了,真的是……幸好你没事,我还以为又要再一次体会‘离别’了……”
宛如被直击心灵,昭阳注视着她的双眸,那双眼睛是干涸的,但是透过眼睛,她的心中一定在下着雨。
原来是这样,虽然表面上恢复了,但她还没有从柯利的死中走出来吗?
又被说自我了,自己到底还是没能体会到她的心情,但是回忆起来自己确实如小雪所说,总是脱离大家,一个人行动着,即使和众人一起执行任务也总是游离在边缘位置。
因为和身边的人存在着思想的差异吗,明明想着要和大家联合起来,却始终因为差异无法彻底磨合。
“我们依旧无法止息纷争,命运的可悲实在难以想象。”黛尔惋惜地说道,“纺娘她最后也没有放弃仇恨,即使共有同一命运,却还是无法放下心中的仇恨吗?”
“其实我们的仇恨什么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昭阳说道,抬起单眼注视她,“她一开始也说了,她并不喜欢杀戮,她和我战斗的理由,恐怕也只是无法背弃自己的同伴吧。”
昭阳回忆着那幅场景,还有她的面具碎裂时崩断的最后一张网,“也许她从一开始就寻求着脱了,那种能力也是如此,单纯地生存下去,也只是继续忍受悲痛而已,对她来说只要能和同伴在一起,无论身处何处都不重要吧。但是她有她的同伴,我有我的同伴,我所做的事对我来说是正确无比的,但对她来说便是伤害她同伴的罪行……所以我想,如果人们的立场不同,依然存在矛盾,那斗争就永远不可能消除吧。”
我想要打破那隔阂,打破那迫使人们站在不同方向上的壁障,尽管那是如此幼稚可笑,如此天真而不切现实,哪怕那会通向理想主义者的末路。试炼者是生活在各个世界边界,脱离于所有世界同时又植根于所有世界的存在,如果是试炼者的话,或许就可以超越那种陈旧的思想。
昭阳言毕,几人间陷入了沉默,大家似乎各有心事,不过共同点是都有一副愁苦的脸庞。对昭阳来说,守护好自己身边的人,那还不够,要让所有人都共同联合起来,这才是他的梦想。
忽然想起了什么。
“咦?为什么黛尔也在这里?难道我已经被运回蚁巢了吗?作战结果怎么样了……?”
“我会告诉你的,不要激动。”黛尔摆着手,示意昭阳躺下,而乱动一番的昭阳则又感觉到了全身上下一阵剧烈疼痛。
“在你们走后,蚁巢遭受了攻击,为了躲避袭击,留守人员和负伤者在五十铃的带领下来到此处,与你们会合了。”
“她也来了吗……?”
黛尔点了点头:“嗯,你的伤口就是她包扎的。虽然我也想帮忙,但我的手太笨了。”
昭阳看向自己的身体,果然由上到下都缠满了洁白的绷带。
“又在我身上浪费医疗用品了啊……”昭阳伸出手遮住了脸,轻声叹息。
“阳哥就闭嘴安心养伤吧,我们在城市中补充了很多药品和食物,已经不用再担心那种事了。”
“要我心安理得地什么也不做吗,还真是有些困难……对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昭阳向周围看去,这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到处都是建筑的残骸和砾石。
“我们现在集中在进攻点前的一座城市的边缘,虽然在前辈的带领下聚集起了大部分人,但是也暂时被围堵在了这里,机器人似乎在周围聚集大量兵力建立起了防线。我们目前无法突破它们的防线,也无法轻易放弃撤退,陷入了两难8的境地。”
“是、是吗?要是我也能帮上忙的话……”
昭阳把手扶在尹月的背上,腰部发力想要起身,但马上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腹部缠绕的绷带立刻被血色浸染了。
“啊啊——阳哥,不要乱动啊!!”小雪极度慌张地想要堵住伤口,条件反射般伸出手,但是轻轻一碰,暖意便溢满手心,缩回一看,已经满手鲜血了。
“咯……”尽管拼命忍住疼痛,但再度撕裂的伤口还是给虚弱的昭阳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霎时感觉意识再度模糊起来,耳旁听到的声音也不再真切了。
“啊——”黛尔手足无措地看着,只能把尹月从昭阳胸口抱起来,然后寄希望于小雪身上。
“血……是、阳哥的……血……”小雪茫然地看着颤抖的手掌,慌张的眼神不断跳跃,“这种时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昭阳双眼紧闭,剧烈的喘息声在几人周身响起,仿佛死神临近般催促着小雪。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双手扶在头上,没有注意昭阳的血沾湿了头发,顺着成缕的发丝滴下。
此时黛尔仿佛忽然反应了过来,向一旁高喊着:“五十铃小姐!五十铃小姐!”
笨蛋,用印记啊!
昭阳焦急地想着,但是说不出话来。
好在,最终还是有人回应了呼唤。
听到了声音的人们向此处聚集了过来,讶异地看着这一幕,此时忽然一道轻盈的身影穿过人群,跨过废墟来到了昭阳身旁,带来了一阵清风。
意识处于边缘的昭阳看着她推开了身旁的两人,从印记中掏出剪刀剪断腹部的绷带,然后取出针线,在一片血淋淋中熟练地缝合了起来。
随着伤口渐渐被缝上,昭阳颤抖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平稳,他虚弱地呼吸着,仰望那个为自己处理伤口的人。阳光从上空照下,血腥味溢散开来,她顶着阴影抬起头,长吁一口气,把垂下的侧发拨到了而后,然后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阳,请不要太过勉强自己哦。”
“是,没想到我也会被人说教啊。”昭阳叹息着。
“要吃东西吗?现在的你比较适合吃一些流质。”
“得救了,我正想着要赶紧补充些蛋白质呢,这样以我的身体痊愈地大概会很快吧……虽然不知道何时能恢复到可用战力的水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聚集的试炼者似乎正在不安地准备着,脸上都是一副极度紧张的样子,大概是很快就要迎接大战了吧。
期间,有些认识的人来探望过昭阳,但是很快又匆匆离开了,众人被组织着行动起来,侦查着敌人动向,并且一直激烈地讨论着进攻时的作战计划。
昭阳只能看着他们默默努力着,他也明白现在自己的状况,什么忙都帮不上,既然这样要避免成为大家的拖累才是。
“说起来,真是遗憾,我又把武器弄坏了,这次是一把不剩了……”昭阳对面前的两人说道。
“哎?又坏了?这都第几把了?”
稍微回忆一下,在进入了这个世界后,Build系统所有的武器好像都被昭阳用坏了,改造的机器人的光束枪也被他当做炸弹自己引爆了,更别提之前被弄坏的烟雾枪和用一次断一次的Neo之剑,甚至连从别人那里借过来的武器都搞坏过,似乎只要经昭阳手的武器都只有损毁的命运。
这已经算是武器杀手了吧?昭阳吐槽着自己。
“所以啊,小雪你能不能帮我去弄一把武器来,最好是远程武器,是借别人的还是拿机器人的武器改造都好,如果不知道怎么制作或者改造的话你可以去请教第六期的博格斯,记得他是个机械宅来着……”
“诶,好麻烦啊……”
“就当是我的愿望了,麻烦你了。”
“是是……”
小雪不情愿地离开了,黛尔看出他似乎想要一个人静一下,于是也带着尹月离开了。
昭阳叹息着,废墟的周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断响起,所有人都在忙碌着,置身于他们中,昭阳只觉得自己帮不上忙的无奈和可悲。
他就这样望着天空,祈祷伤口能尽快痊愈。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了车轮合引擎的轰鸣,遂抬起头向一边看去。
不知何时进入城市的运载车辆上跳出了十几个试炼者,他们都是生面孔,在人群中,昭阳似乎还见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
那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跛了一条腿,平衡好身体后随意向昭阳这边扫了一眼,然后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本上修也!
昭阳当即在心中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传闻他加入了乐土结社了吗?还是说他身边的那群人全部是……
本上看见昭阳的时候,先是下意识向后缩去,看样子还对昭阳留有几分畏惧,顿了几秒钟后,才挺直了腰板,向昭阳走了过来。
“许久不见了,昭桑,没想到你也会受这么重的伤啊。”他向昭阳打着招呼,但在昭阳的眼中,他分明眼含笑意。
“你这家伙……为何在这里……?”曾经的怒火再一次从心中喷发了,从放走本上的时候起,他就没有料想到自己会再一次见到他。
“等等!”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正在为伤员包扎的蝶羽匆匆挡在了昭阳和本上的中间。
“蝶羽,这是怎么回事?”昭阳询问着。
“阳,先不要激动。”蝶羽轻声说着,“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进攻资源基地的途中,对方也遭到了机器人同样的攻击,最终机器人的包围网将我们双方驱赶到了一起,我们现在是被迫联合的状态,因为有着相同的目标,所以大家决定放下私源,共同抵挡机器人。”
“原、原来是这样……”昭阳压抑下了自己的情绪,虽然仍旧无法轻易释怀,能够理解是一方面,但是实在无法原谅。
但是,他没有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够和地方止戈,如果这能够成为双方联合起来的基石的话……
“就是啊,大英雄,我可听过你的传闻了。”本上旁边的男人嘲弄地笑着看向昭阳,“听说你干的不错,但是没想到差点把自己命给搭上。也难怪啊,你又不是人类,而是个怪物,希望以后可别坑到我们啊。”
他的话立刻激起了附近蚁巢试炼者的不满,众人低声谩骂了起来。
“厚颜无耻,还在说什么合作!”
“谁想和你们携手啊,一群疯子!”
“自以为是,真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了,要传教滚去别的地方啊!”
在一声声充满着压抑的怒火的低语让昭阳意识到,联合不过是表象,即使因为外敌而暂时站在同一战线,彼此对立的局面依旧不会改变。
“哦呀哦呀,一个个那么能说,既然如此那就滚出我们的驻扎地啊?!”乐土的队伍中一个人受不了蚁巢试炼者的低语,当即骂了回去。
“你们的驻扎地?不过是早一点到就拿自己当主人了?”
“总比你们这群杀人犯好!”
“别开玩笑了,你们才是不分理由就去杀人的刽子手!”
“哼,你们不承认吗?但我可还是记得呢!”乐土中忽然有人大吼起来。
“在那个时候,就是你们先杀害了我们的人,我当时因为隐身的能力而幸免于难,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杀人凶手的脸,这里不就有一个吗?杀死我们同伴的人!”他说着,指向了伤员中一个断臂的人,那人在听见他的话后立刻吓得缩起了身子,不断颤抖。
“城滨……他说是我们的人先动的手……这是真的吗?”昭阳向他急切询问着。
“啊啊啊啊——那时候的亡灵……不、不、我不过是……!”秀太金币双眼,极其混乱。
“看啊,他心虚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昭阳已经完全搞不清了。
“要说的话……你们不还是一样!那个叫本上的人,他不光强迫女试炼者,还将她们全都杀害了……为什么你们连那种人也能收留?刽子手!!!”
“去死吧,狗屎!!”
“我杀了你妈!”
“我……”本上摆着手想要说话,但是如同矛头一般的谩骂立刻将他贯穿了,他最终只能闭上了嘴。
“嗨……我就说为什么这么吵,莫不是本上?”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一个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迈着猫一般对步伐从建筑后走出,“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我都差不多忘记你的样子了,忽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还真是让人怀念呢。”
“金……是你啊……我现在很混乱,总之稍微管一下那些人吧,乐土这边,我们的宗主可不希望现在和你们动刀子。”他对她说着,然后转向了昭阳。
昭阳看向他,在谩骂的声浪中,仅看着他的口型,昭阳看出了他要说的话:“过去我们可能存在些误会,上次污蔑你是怪物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不要记恨我。”
说完他掉头对同伴说:“走吧,去和大部队会合。”那群人便转身离开了。
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昭阳依然记得当初正是本上才让自己遭遇了那么多如次不公正的待遇,他可不认为那家伙会悔过。那家伙也许是担忧双方如果真的大了起来,那么恶名流传甚广的他会成为靶子,于是才要和昭阳求和。
“真是……”蝶羽苦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本上那家伙离开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误会’什么的,难道是在向我求饶吗?”
蝶羽听闻昭阳的话,忽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表情,这一举动也立刻被昭阳收在眼底。她用余光瞟着周边仍未从愤怒状态中回复的人们,他们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乐土方面,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
“那件事……”蝶羽来到昭阳身边,刻意压低声音,似乎要说隐秘的事实一般开口了,“其实关于本上的那些流言……”
“流言?你是说他残害女性的那些事吗?”
“嗯。”蝶羽满脸低落地点了点头,“那件事似乎在大家口中流传很广,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何而来,是谁散布出去的……”
“怎么了?”昭阳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他们接下来要谈的事似乎涉及到了什么真相。
“倒不是我想为本上前……为他开脱,他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敬佩和尊重的人,不仅轻佻、卑鄙还欺负新人,对女性也很不尊重,但是那些流言其实言过其实了。我听说的说法是他会盯上同队的女子,然后在暗中偷偷残害她们,当时几天就失踪了两三人,但是……在我们的队伍遇到阳之前,实际上就只有我、水矽和金前辈三名女性而已,女性失踪的事件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怎么会……?”昭阳脑中瞬时闪过自己层深信不疑的传言,现在当事人蝶羽确忽然这么说,难不成是他误解了本上?可那时他分明对小雪……
“我记得之前听说他对蝶羽你也……”
蝶羽点了点头:“是的,他曾经也多次骚扰过喔,但是每次我都不惜得罪他也要回绝,后来他也就放弃了,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那就是说……我被骗了?”昭阳眉头瞬间锁紧了。
“哎,那个流言莫非是……”
“是我说出去的。”昭阳当即承认了,“当初我听说了这件事,因为刚入队不久,以为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没多想就说了出去,没想到现在全蚁巢都知道了这件事。”
“可是,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昭阳一愣,虽说就是不久前遇到的事,但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袭击他已经记不清了,努力回忆着自己刚刚加入时的场景,忽然一个随性而狡黠,从未真正站在过任何一方的身影映入了脑海。
“慕谨枫,是那家伙!他骗了我?”昭阳震惊地说道。
“不,也不一定是他,有可能是被人指使的……”
蝶羽此时俯下身子,注视昭阳的眼睛,把声音压到了最低,“我曾听说过,那个叫做慕谨枫的人是金光淑前辈那边的人。”
听到这里,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刚才混乱发生时金光淑出现的地点,但她此时已经不在那里了。
蝶羽松了口气,有种背后谈论某人坏话般的怯懦感,但是昭阳依旧充满了不安,金光淑身上那股令人不快的气息仿佛一直萦绕在周围。
“她是为什么这么做呢?”昭阳问道,这次改成了印记交流。
“我不知道,或许是……”
“她也想排除掉本上修也,所以利用了我。”昭阳此刻已经完全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明明那时深信不疑,但现在回忆起来那时的意图似乎确实太明显了,可当时的自己全身心投入在生存中,完全没能注意到那些事。
“怎么会这样……这样的传言竟然会妨碍到双方合作,哪怕只是一个导火索……”
“现在放弃还太早,我愿意尝试走上阳你说的路,努力让大家也理解吧。”蝶羽再度鼓励着昭阳。
昭阳望向周围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人们,他们大多已经散开,只有几人依靠在附近的断墙上,昭阳略微增大声音,又像是对他们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一般开口道:
“我明白的,突然说要合作,大家肯定都会有怨言,对方也是,因为我们都杀死了彼此很多人……但是,试炼者应当是一体的,我们最终还是应该……”
“怎么可能和他们一起?”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昭阳看向那里,说话的人继续说道:“绝对不可能和他们联手,我永远不可能原谅他们!!”
“你是……”昭阳认出了他是曾经自己从外面领回来的青年,只是那时朴实而忠厚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然被仇恨之火引燃。
“那群人……绝对不能相信他们!!明明那时我们选择了放下仇恨,我们已经愿意友好地接受他们了,但是他们……想要把我们全杀光啊!!”
“冷静下来,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
昭阳看出青年已经因为混乱的情感陷入了自说自话,完全不顾聆听者的状态,而他的样子又是如此熟悉。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青年怒吼着,涕泗横流,“小潮她可是被杀了啊!实力强大的你怎么可能明白我们这种弱小之人的感受!小潮她在没有我的地方孤独地死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我和城滨,现在你要叫我和杀了他们的凶手合作吗?!”
“小潮?是那个……”昭阳回忆起了那个女青年,她也已经死去了吗,回忆中彩色的人影仿佛顷刻间变为黑白,最后被苍白的火焰点燃,变成飞散的灰烬,忘记了长相和声音,彻底消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昭阳向蝶羽问道。
蝶羽正欲回答,一个声音却代替了她,是个成熟女人的声音。
“不过是一起乐土对蚁巢队伍的袭击罢了,一支乐土的队伍袭击了那小子所在的队伍,把队里的人全杀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真是没想到,陆延和那种人竟然也会死……”金光淑窈窕的身形从废墟断墙后闪出,唏嘘地解说着那起事件。
看见她的时候,昭阳心中一惊,就是这个深藏心机的女人设计了那起事件,而且刚才她是从何处而来,因为受伤的缘故昭阳根本没有察觉,不由让人更加感到危险,如果刚才他和蝶羽的话被她听见就难办了。
“我绝对无法原谅他们……我要为他和他们报仇!!!”地面上青年发出的声音将昭阳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
是吗,正是因为这样……昭阳无言望向了正跪伏在地面上,哭泣着砸地的青年。那个身影多么像曾经的自己,他回想起最初的那个月夜,他一个人奔走在无人的空巷中,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崩溃和绝望,那是他第一次希望自己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从而能够守护一个人。
“喂……”昭阳尝试性地出声,试图把青年拉回现实,却只得到了一个充满怨恨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质问着“你能做到什么,而我又能做到什么?”
一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碍一般,昭阳只能伤感地看着他。
“希望你能够,放下仇恨……我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做不到……”昭阳摇着头,“但是绝对不能被仇恨所吞噬,否则就会迷失自我,变成和那些家伙一样的人……”
说着,眼前浮现出了那些几乎与面具融为一体的人脸。
“袭击洛君他们的那些人,现在已经被我们制服了。”蝶羽解说道,她靠近昭阳放低了声音,“现在我们已经将他们在附近关押了起来,等到作战结束后,大家再一起讨论对他们的惩罚。”
“是这样啊……”昭阳皱起眉来,如果可以他简直想把那些蔑视生命的人当场处刑,但如果这一举动刺激到乐土的其他人,会不会令双方本就僵持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还是未知数。
还有就是……城滨秀太一直表现地很奇怪,仿佛害怕着什么一般,缩在角落中,随时警惕着四周。
“我现在没法战斗,所以这次作战我可能排不上用场了……”昭阳失落地说道,但是看见了身边那些陷入过去无法自拔的人,他的心中渐渐燃起了信心。
“我们不会看不起你的,因为我们大家都信任着你。”蝶羽轻灵的声音给予了昭阳些许慰籍,她说着,“阳,接下来的事,请交给我。”
昭阳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我正是这样想的。我有事要拜托你。”他伸出仅存的右臂抓住蝶羽的小臂说道,“我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其他人还有一战之力,那些冉冉升起的新星,现在却蒙上了阴翳,或是沉浸于悲痛,或是郁于自身无法自拔。”他的眼神瞟向了名叫洛缀的青年和秀太。
“拜托你,引导他们前进吧。”
“我明白了。”蝶羽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围忽然一阵喧闹,昭阳抬头发现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白月和杨耐等人,高等级的试炼者似乎都聚集到了这边,看样子是有要事商议,而且是要昭阳参与的。
和蝶羽对视一眼后,她会意般点了点头,向白月打了个招呼后就向一旁走开了。
白月似乎对蝶羽总是和昭阳混在一起有些困扰,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给了她一个爽朗的笑容后便面向了昭阳。
前期试炼者聚集起来,满脸严肃地和昭阳讨论了起来,蝶羽知道这里并没有她参与的份,不想打扰到众人讨论的她向远处跑去,只是在远离的时候,向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发现本来应该在那里的金光淑却不见了踪影。
……
……
……
如同魅影般的身影从建筑后方闪出,吓了面前男人一跳。
还没等他说什么,面前的女人却毫无顾忌自言自语了起来。
“被注意到了吗?那个女人……”
“什么啊,是大姐头啊,不要突然出现吓我好不好?”慕谨枫摊开手无奈地表示着。
金光淑眉头紧锁,仿佛要昏倒一般摇摆不定,忽然她紧紧揪住了慕谨枫的领子:“喂,现在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慕谨枫慌张起来,不断地摇着头:“大姐头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想办法解决啦,我怎么会知道……”
“你说什么!”
忽然靠近的脸颊让慕谨枫差点心肺停止,那双锐利的眼瞳仿佛要将他贯穿般注视着他。
“不,这个……大姐头你不是很机智伶俐吗?我想你肯定能想到解决办法的。”
“哼。”金光淑随手放下了他。其实她非常忌惮这个男人,他的存在好像是完全随性而来的风一般,令她完全看不穿,她也从未摸清他会站在何方,但如现在这般让他依附于自己,说不定也是因为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奇异安全感?
“那个女人,我要除掉她。”
“哎,不是吧,不过是因为那种事,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慕谨枫装作惊讶地问道。
“白痴!你以为我是怎么活过来的!不行了,要是被他们知道的话,在这里我就没有容身之所了……”
没错,自己也只不过是在死亡线上徘徊而已,在试炼中,危险等级4.0还是3.0都是一样,光是想着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你真的不担心吗,你可是也会卷入其中的。”她看着吊着烟头,满不在乎的慕谨枫。
“其实我啊,不是很喜欢依赖别人的生存方式喔,所以即使我在这里没有了容身之处,紧靠我一个人也是活得下去的。”
“你这家伙,是在嘲弄我吗!”金光淑怒视着他,“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依靠我?”
“这个嘛~”慕谨枫挠了挠头,吐了个烟圈,“我讨厌依赖别人,但是我很喜欢依赖大姐头你哟。”
“什……”金光淑诧异地说道,“你在胡说什么?”
“没,没什么。不过真的要对她动手吗,你忘了她是谁了吗?可是会引火上身的。”
“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不会弄脏自己的双手,也不会弄脏……你的狼爪。”
金光淑如一道幽影般忽然贴近了慕谨枫,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捧起他的右手放在嘴边,舌尖迅速掠过了微微弯曲的手指。然后在慕谨枫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被舔舐的手指时,从他的唇边取下了那根烟头,把黄色的过滤嘴摘下扔掉后,把还在燃烧的烟头塞入自己口中,边咀嚼边大笑离去。
慕谨枫站在原地呆愣一会儿后,终于反应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仅仅因为我随口说的话就那么高兴吗?不过抱歉的很呐,我是狼,不通人性的狼,无情无感的、冷血的狼。”
远去的金光淑在断壁残垣的角落寻找到了城滨秀太,此时他正用仅存的手臂搂紧身体,穿着和碎砖烂瓦相同颜色的衣物,不断颤抖着。
看着像是鸵鸟一般的秀太,金光淑蔑视地开口了:“以英雄自称的男人,居然也会陷入到此等迷茫中啊。”
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秀太略微抬起了深埋的头,在疲惫的皱纹后是布满血丝的双眼。
“我不是……”
“为什么现在不承认了,以前你不是很崇拜像白月那样的人吗?那个目空一切的你去哪里了?”
“……”
“我知道了,你在害怕,因为畏惧,所以无法直面那个真实的你自己。”
“不!没有真实的我,我从来不是什么英雄,我、我……”
“你在害怕哟~”金光淑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旁,她徐徐对耳廓吹着气,“我知道你在畏惧什么,是因为那个吧?”她细长的手指伸向了一旁的一栋尚未倒塌的矮楼。
“啊啊,啊啊……”秀太粗重的喘息声响起。
“你被死者蛊惑了。”金光淑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捂嘴轻笑着,“那里是关押囚犯的地方,对吧?”
“啊啊啊啊啊————”
看着那栋因为轰炸而一半陨形,另一半仿佛怪物一般伫立着的楼,秀太发出了尖叫声。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修长的手指抚过秀太的脸庞,“一定是其中的某个人让你感到恐惧了吧,你大可不必被恐惧支配,哦,可怜的孩子。你听见了吗,他们很闹腾呢。”
秀太战战兢兢地侧头倾听,果不其然,从那栋楼二楼的窗口中传出了接连不断的哀嚎声,紧接着便是负责看管他们的试炼者暴躁的吼声。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现在白月他们正在讨论该如何处刑他们,他们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秀太猛然抬起头:“处刑?要杀死他们吗……”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应该会这样吧。到时候那些人中让你感到恐惧的家伙就会永远消失在世上了。”
“她会……消失?可是……”
“别再畏首畏尾了,你不是想成为英雄吗?所谓英雄,就是即使自己感到恐惧,也要守护应该守护的人。”
“我……”
“现在你的英雄,可正在被敌人缓慢地侵蚀哦?可是遗憾的是那个人隐藏的很好,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原以为身为对白月最重要的人的你会查觉呢。”
“白月他怎么了吗?”提起白月,秀太忽然激动了起来。
“嘘——他的身边,盘踞着敌人喔。那家伙巧妙地在你和白月牢固的联系上钻出了裂痕,然后她自己取代你来到了白月的身边。”
“……你是说……!”
“没错,五十铃蝶羽。”
“她……”秀太别过头去,咬紧了牙,“不会的,她是白月的恋人,她应该不会想害他的。”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你难道还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吗?”金光淑满意地看着秀太一步步落入自己编织的陷阱,“别忘了她对待昭阳的态度是怎样变化的,昭阳刚刚入队的时候是‘都是因为你这种人’,‘你是有多自我中心啊’,‘别人根本不需要你来评判!’,结果到了现在,昭阳成为蚁巢的重要人物后,就变成了‘我愿意尝试走上阳你说的路’,‘接下来的事,请交给我’。按理来说,对待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如此之大的改变吧,还是说,这只是逢场作戏呢~”
“那个女人……!”闻言,秀太的额头崩起青筋,“是这样吗……这就是那个女人的本性吗?”
“白月跟那种女人在一起的话,一定会被腐化的,那种女人怎么能取代你呢?明明只有你是真心辅佐、推动白月行进的人啊,不是吗?”
金光淑看着面色阴沉,浑身颤抖的秀太,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好好考虑一下吧,谁才是真正应该留在白月身边的人,谁才是白月真正需要的人。”
她说完后,轻笑着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