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纯白邪灵的青年似乎是当场死亡,分成两段的尸体的脸上还保留着不可置信的扭曲表情,血液从上下半身流出,染红了地面。
“哈啊……咯……”
昭阳因为疼痛而单膝跪在了地面上,解除了变身。腹裂的痛觉无比强烈,他用右手捂住流血的腹部,感觉四肢阵阵发虚。
太久没有进食了,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去了两天,不仅仅是他一人,如果再不取得试验场城市中的资源,恐怕所有试炼者都会因为饥饿而失去战斗力。
他抬头用模糊的视线望向青年,面具的碎片散落在青年周围,浸染鲜血,碎片仿佛吸取血液般变成了赤色。
“干掉了吗……?但是还没来得及问他面具的事。”昭阳自言自语着,把尹月捧到一旁,避免让她沾上血液。
“面具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试炼者手中?到底是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存在,还是机器人的原因……”
不知何时天空中的人造太阳已经开始向太空城的一角移动,后方的建筑的阴影被拉长数倍,电线杆的阴影延伸到了昭阳面前。
奇怪啊,这条街上有电线杆吗?印象中只有几个路灯啊。
昭阳向后看去,抬头望向电线杆的时候,发现那并不是什么电线杆。
一尊雕像背对阳光,笔直矗立在路灯之上,影子铺陈下来横跨路面。
昭阳眯起因为逆光而感到刺痛的眼睛,就在此刻那尊强光下黑黢黢的雕像说话了。
“首先,面具是什么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其次,面具的来源可不能告诉你。”
试炼者?!
昭阳因为刚才的大意而不断谴责着自身,把尹月抱得更紧了,同时有着不可饶恕对方般的怒火燃起。
“从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差不多是勉强赶上一等观众席的时候吧。”
站在路灯上的男人说道,他纵身跳下,稳稳落在了地面上。他身披一席流浪者般的破旧斗篷,大概三十岁出头,未经修剪的胡茬和粗糙的脸颊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野性。
“你做了什么?”昭阳眉头紧锁,就算在战斗中神经紧张,但他也不至于察觉不到有人躲藏在暗处。
“我就只是平常地站着呀。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是因为那个蠢货的能力啊。”男人看了看两截的尸体,“之前你似乎对他留下了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的印象,自然而然察觉不到我了。”
“你知道他的能力?也就是说……”
昭阳身上的杀气迅速凛然起来。
“你是在猜我是不是他的同伴吧?”
“谁管那个!你有没有杀过进入这里的试炼者?”
“真是冲动的家伙啊,不就是杀了点人吗?”男人轻描淡写地说着,“要是你打算为每个认识的人报仇的话,那可真够辛苦的。”
甩飞到空中的气泡满装瓶罐旋转着,昭阳一挥驱动器接住了它。
“变身!”
“takaGatling Sparkling(飞鹰加特林气泡)!Are you ready(你准备好了吗)?唰地喷出!takaGatling Sparkling!Yay!Yeah!”
两色的气泡随着环形管道的碰撞激射四周,爆炸般尖利的装甲出现在了昭阳的身上。接着触手缩回,昭阳再度抱住了尹月。
“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战斗?你就只想着别人吗?”
男人急切地后退着,多少因为昭阳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慌了神。他从斗篷下面摸出一个面具,正准备往脸上戴。
“咻——”
高热的等离子束从男人身边擦过,近处的空气因此加热,将男人的头发烤焦了。
“啧!”昭阳撇嘴,嫌恶地看着右手握持的银白色枪械,刚才因为手指受伤的原因没能瞄准。
“你还真是惹恼人的天才啊!”
男人恼怒地说着,把面具覆盖在了脸上。
黑色的气雾如怪物般翻腾着卷遍了全身,面具上暗红色主调的奇异花纹化为烙印与脸部贴合一体,黑雾中隐约透出的剪影不断转换着形状。
昭阳展开双翼,狠蹬地面,如猛禽般向男人扎了过去,翅膀掀起的狂风吹散了黑雾。
忍漫刀的锋刃直接斩向了对方的咽喉,在即将接触之际却被一根手杖挡住了。
男子变身的鬼面邪灵呈现在昭阳面前,全身布满了仿佛扭曲的圣文字般的纹路,身着端庄的祭司服,手腕和脚腕缠着仿佛负重一般的连接着锁链的铁块。
昭阳再怎么用力,剑刃也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分,对方手中泛着漆光的手杖比黑曜石还要坚硬。
“你就这么着急杀掉我吗?先……”
昭阳迅速按动了忍漫刀上的扳机。
“火遁术!火焰斩!”
忍漫刀的刀身缠绕上了烈焰,炽热的火龙卷向近在咫尺的敌人。
“你这家伙!”祭司邪灵怒号着。
膨胀的烈焰吞噬了他的身影。
“唔……”
昭阳头一沉,差点摔向地面。
“失血过多了吗……果然还是太勉强……”
按照自己现在的伤势,战斗拖的越久便会越棘手,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昭阳撑起身体,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冷冽的声音再一次从路灯上传来。
“你就那么着急吗?都不愿听我说完话。”
“什么!”
昭阳震惊地看向声源。
祭司邪灵完好无损地站在路灯上,不,不能说是完好无损,从他额头冒出的鲜血流经下巴,滴在左侧胸口的假面上,除此之外,他的身上竟没有丝毫烧焦的痕迹。
“该死!”昭阳咒骂着,情况一瞬间变得极度不利。
“都怪你擅自就攻了过来,让我不自觉就使用了能力。”
能力?
昭阳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猎犬一般集中了注意力。
“你终于愿意听我说话了啊。”祭司邪灵摊了摊手,叹着气。
虽然多少有点做“话唠克星”的觉悟,但昭阳还是忍不住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因为大意了啊,没想到你还藏有这种技能。”祭司邪灵说道,“本以为像你这种直接攻击系对敌人,面对我这种规则系的能力完全不足为惧,看来还是小看你了。”
“你说什么?”
“那家伙就是因为太过自大才会死啊,但我不一样。我知道你,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习惯对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毫不知情,之前我已经从被我杀死的人口中知道他们中有一个带着婴儿的奇怪家伙了,擅长远程攻击,还能变身为力量强大的怪人,并且自称为第七期最强的试炼者。但是我知道你并不是,第七期最强者应该是一位鬼面邪灵才对。”
原来对方已经对自己有所提防了,再加上他观摩了自己一整场的战斗,此时恐怕已经对自己了解透彻了吧。
昭阳死死盯着他,抑制着腹部难以忍受的疼痛。
他站在原地,和祭司邪灵对峙着,一片寂静中,背后的装甲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在我面前,你不存在任何胜算。”祭司邪灵自信地说道,就在这时路灯后方的阴影中刺出了数根触手。
祭司邪灵听到破空声,迅速前倾跃下路灯,落地迅速转身,舞动手杖,挡下了刺来的射手。
昭阳趁机直冲过去,一剑刺向对方胸口的假面。
这个速度,他绝对躲不开!
祭司邪灵也感受到了逼近的杀意,他歪头直视着昭阳,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
“刺偏了。”
这么近怎么可能刺偏!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昭阳看见祭司邪灵的权杖忽然散发黑光,紧接着他的剑身竟然偏向一旁,擦过了邪灵的身体。对方一挥手杖,结结实实抡在了昭阳的头上。
“砰!!!”
“咯啊——”
一侧的复眼碎裂开来,碎片迸进了昭阳的眼球,一侧的视野宛如黑屏般迅速陷入了黑暗。
“你到底做了什么!”
昭阳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把忍漫刀扔在一边,捂住了不断流血的眼睛。
他用仅存的左眼看向祭司邪灵,对方一副悠闲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肋部,那里不知何时受伤了,血浸入了祭司服中,而他手中的手杖也像是折损一般缺了一角。
眼球中流下的血流到嘴角,昭阳舔舐后,用不太灵活的手指把眼窝中的护目罩碎片扣了出来。
“寒,给我语音支持!”
他大喊着,对build驱动器编入的人工智能系统下令道。
【收到】
女性电子音从面罩内部响起。
“还要打第二回合吗?真是死不罢休啊。”祭司邪灵注视着他说道。
“用不着你来评价我!”
昭阳从印记中再次取出光束枪,把枪口对准了对方
【警告!当前主体握持力下降,使用远程武器存在命中偏差】
“不用你提醒我,你只用告诉我敌人位置就可以了!”
昭阳双翼一展,猛然飞向空中,然后凌空俯冲。
祭司邪灵的速度和反应超乎想象,当昭阳即将撞向他之时,他双膝一弯,从翅膀下方钻了过去,一旁被破空的利羽斩断成两半的路灯轰然倒下,砸裂了路面。
【敌人在右倾角49.7o位置,距离2.35米】
“了解!”
昭阳双脚踩在地面上,迅速刹住了身体,然后回头把光束枪递向祭司邪灵。
表面爬满陈旧古朴木纹的手杖伸出,拨开了枪口,祭司邪灵正欲调转手杖将尾端刺向昭阳,忽然build的面罩下发出了悠长的鹰啸,传递着能量的音波扰动空气,吹起了大风。
“把这噪声给我关掉!”
随着祭司邪灵这句话一出口,build的发声系统“刺啦”几声忽然哑掉了。
【音波武器故障,损毁率100%】
“说是百分之百?!”
昭阳大惊,平时就算无论怎么损坏,损毁率也从没达到一百过,但这一次却是完全彻底地被破坏了。
“唔,呸!”祭司身体摇晃着,从嘴中吐出了些透明液体,然后喘着粗气。
“胃……好痛……!”
他捂住肚子,手中的手杖似乎更加破旧了,原本光滑的杖身增添了许多划痕和破损。
听到昭阳的声音,他抬起头:“你在和谁说话?”
从他的视角看,昭阳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自言自语。
“不关你事!”昭阳感觉鲜血不断从身体中流失,此刻已经全身疲惫不堪,“那种事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你和那个白色的家伙……为什么会有那种能力!”
“我才不是像他那样,自身脆弱无比,仅仅依靠能力战斗的家伙。”
祭司邪灵说着,两人的战斗还在继续,昭阳向远处跑去,身体中不断冒出纠缠的触手,而他则不断永手杖抵御着。
“只有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发挥出假面的真正实力,我从来没有忽视过自身的战斗能力。反倒是那个家伙,居然把性命寄托在那种完全依仗对面来生效的能力上,真是太可笑了,简直像把命交给了对方一样,而我可是不把战斗主权握在自己手中就不会安心的人啊!”
昭阳四处翻滚,触手被不断打烂,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了,现在抱着尹月,近战对他不利,但是又不想拉开太远距离,因为能源限制,也不敢贸然开枪。
他对对方喊道:“竟然如此敏感,看来曾受过惊人的心里创伤啊,真是可怜,像你这样连同伴都无法依托的家伙!”
“随你怎么说,我只要有我的能力【尽命万偿】就足够了。这个能力虽然限制很多,但是效果却无比惊人啊。”
【敌人接近】
祭司突破触手网,主动攻了过来。昭阳担心他伤到尹月,撤步后退,抬起银色的光束枪抵御。
权杖的前端弹出了刀片,将前端的枪管直接切了下来。
昭阳翅膀疯狂扇动,激起的暴风把祭司向后方吹去。
“竟然直接在敌人面前解说自己的能力吗?你还真敢啊。”
“还不是因为我的【尽命万偿】足够特殊吗?和那家伙的那种软弱的能力不一样,我的能力是最直接的规则,只有这个能力,是绝对无法预防,也无法应对,不存在破解之机的能力,就算告诉你,也绝无任何影响。正是有了这个能力,让我得以比肩神明!”
“大言不惭啊!”
昭阳脚尖点地,在翅膀的作用下飞上两米,抬腿踢向祭司邪灵。对方弯腰躲过横踢,迅速抬腿对上了昭阳下劈的一脚,两人均被震开数步。
“在我的能力下,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祭司邪灵说道。
“我并不是祭司,而是祭品。”
“你说什么?!”
昭阳立刻谨慎起来。
“【尽命万偿】的能力就是献祭我自己,来换取实现任何事。只要我的一个想法,无论是什么事情便都能做到。只要我想,让你当场死去,复活死去的人,立即通关此次试炼,甚至于毁灭世界,都能轻易办到,这是超越了所有规则的能力,以此便能打破人和身之间的壁垒。只是我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为了实现我所想之事,我会受到围绕我自身展开的负面效果,负面效果的严重性随着实现之事的难易程度提升,有可能体现在我自身受伤、死亡,或是牵连到身边的同伴,再严重些说不定我在现实世界中家人和朋友也会随时丧命。”
“我从不避讳把能力告诉我的敌人,因为我正期待看到他们因此而慌乱的情形,明明知道对方能力却又完全无法应对,并且还要时刻提防,在战斗中一丝杂念就极易致命,往往不是露出破绽,就是因为殚精竭虑而直接精神崩溃。”
“这种能力……”昭阳死死咬着牙,他终于明白对方一开始那番话的意思了,如果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干掉自己,那确实不废吹灰之力,各种极端之事对方都能随意办到,实在是种可怕的能力。
“怎么样,很震撼吧?连我自己都畏惧呢,同时很多恐怖的想法也不断在我脑中滋生,毕竟是拥有了神一般的力量,只要一个想法,就能扰乱、破坏或改变所有世界,要摧毁这个操纵、逼迫我们去战斗的空间也是轻而易举,我不禁好奇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场景,简直像是一个极其具有诱惑的选项就摆在面前一般。我感觉自己就像核威慑时期,手握核武的执剑人,只需按下发射按钮,就能让神之威降临人间,紧接着自己也会遭受灭顶之灾,正是这种危险的诱惑,才让人深陷其中不是吗?要是真的毁灭了世界,做了这种事我一个人的命肯定不够吧?甚至所有人类的命加在一起都不够,要付出的代价究竟多么可怕呢?只要想想就让我脊背发寒了,虽然我无数次想试试会发生什么,但是每当那种时候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心悸,说不定惩罚是让我在无限轮回的时空中,承受永世无尽的痛苦和折磨,这样想想那最好还是不要吧。”
“你真是个疯子!”
那种面具到底怎么回事啊!竟然连这么危险的事都能做到,系统难道都不能加以管控吗?!还是说,他正是期待着这样的情况发生??
“怎么样,现在你还想战斗吗?畏惧我吧,就像畏惧神一样!”
昭阳因为疼痛和出血而意识模糊,身体越来越沉重,怀中的尹月的呼吸也愈发微弱,到底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他的身体颤抖着,断掉的枪管触碰地面,发出“铿铿”的微弱响声。
“真把自己当做神了呢……”
“什么……!”
祭司、不,祭品邪灵面色冷峻起来。
“凭借那种弱小的能力,就算是神,也是最微不足道的神!”
“弱小?你这么认为吗!”
祭品邪灵忽然以极高的速度向昭阳冲了过来,挥动手中的手杖,大有将昭阳直接斩杀之意。
“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强大!!”
昭阳吼着,一个翻滚躲开了手杖的横扫,build装甲与地面摩擦出火星,他触碰到刚才扔下的忍漫刀,瞬间将其收回了印记中。
邪灵上前坠机,昭阳翻身而起,借势双脚踏在地上,跃至空中,宽阔而雄武的橙色双翼展开,如气泡炸裂般冲势的飞翼扇动,向高空飞去。
“想逃吗?”
祭品邪灵反应过来,一脚踏着地面,踩上了路灯的顶端,然后全力一蹬,在路灯被压缩成一团蜷缩的废铁的同时,他的身体向上空疾速冲去。
昭阳把光束枪对准冲来的祭品邪灵,用无名指扣动了扳机,开出了第二枪。但是这次对方甚至不需要用能力闪躲,因为枪口断了一截,等离子束散射严重,大片的粒子飞散,部分触及祭品邪灵,在祭司服上留下了烧焦的小洞。
祭品邪灵还在继续接近,他挥动长杖,仿佛要将昭阳直接从空中打下来。昭阳见一击不中,直接扔下了耗能极其严重的光束枪,银白长枪坠向祭品邪灵,被他一掌拍开了。
【警告!警告!】
女性电子音的提示急迫地响起,眼看就要撞上了。
“去吧!!!”
昭阳从印记中取出了四格忍漫刀,没有任何留恋地全力向下掷去。
破空声长驱直入,祭品邪灵没料到昭阳抛弃武器会如此果断,正欲抬杖防御,忍漫刀却蹭过他的身体继续向下飞去。
“难不成……”
“嘿……”昭阳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忍漫刀击中了在空中旋转下落的光束枪,祭品邪灵惊恐地回头看去,光束枪中间膨胀的橙光正融化外壳,不可抑制地扩大着,下一刻,爆裂的流炎布满了天际。
“可恶啊啊啊——”
祭品邪灵怒吼着,手杖黑光大作。
在他被猛兽一般的焰火吞噬之前,身影忽然从空中消失,然后出现在了刚才站立的街道上。头顶的烈焰宛若陨石般激烈地四散,枪体和忍漫刀的残骸冲出火焰,曳着长长的黑烟坠落在了四周的地面上。
祭品邪灵的身体就像是被人重创了一般,满是伤痕,口中也喷出了鲜血,祭司服的边角都破了,手杖满是缺损和焦痕。
“混蛋……”
祭品邪灵恼怒地说着,抬头看向了天空,如同砖块一般延伸而来的白色物体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Ready go!Sparkling Finish!!”
“什……!”
球形的公式图像线条锁定了他的身体,空中构建的巨大球形领域将他和上空疾速展开双翼,如同雄鹰一般坠下的昭阳封锁了起来。
将能量填充光束枪后丢出,然后用build仅存的能量释放出了骑士踢,昭阳把所有希望都押在这一击上了。
那前伸的右腿,犹如贯穿一切之势般,向祭品邪灵笔直踢来。
“真是死缠烂打!那也该给你些严重的伤害了!!”
祭品邪灵怒视昭阳。
“就让那条腿废掉吧!”
骑士踢正进行到一半的昭阳忽然惨叫了一声,一瞬间白色线条构建的球形解体了,白色的线条飞散,从右腿的装甲缝隙中喷薄出了激流一般的鲜血,从右腿传来的痛苦仿佛撕裂了意识,击穿了昭阳所剩不多的理智。
看着昭阳从空中跌落,祭品邪灵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左胸口的假面传来阵痛,黑暗与邪恶的厄兆笼罩了全身。
“呃啊啊啊啊啊啊————!!!”
肌肉溶解,骨骼断裂,血管爆炸,内脏腐坏,他的身体无数次抽搐着,仿佛有一个寄住在身体中的怪物正在无情地破坏,一瞬间他的每一寸躯体都出现了无数伤痕,身体如同散架一般扭动,黑血宛如瀑布流出。身上所穿的祭司服自燃起来,然后变成了焦黑的碎片。手杖直接从中间朽化,断裂开来。
“凭那种弱小的力量也想废掉我的腿,那就用命来换吧……咳咳!!”
能量耗尽解除变身的昭阳趴倒在地,艰难地说道,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男人倒在离昭阳五步远的地方,但他已经听不到昭阳说的话了。全身都在发冷,血液带走了身体残留的热量与质量,也带走了他的感情和回忆,他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与生俱来被赋予的“人”的意义,正在回归到无序的分子。
在承受了尽命万偿的代价后,假面的变身自然而然解除了,面具从男人胸口滑落,掉在了一边。
“还没有死……是命运被分担了吗?那家伙啊……”
男人感叹着。
尽命万偿实现了废掉昭阳一条腿,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要夺走男人的命。
代价是按照事物实现的难易程度决定的,也就是说,自己必须要拼上这条命,才能换对方的一条腿吗?男人自嘲地想着,自己还真是弱小啊。
正是因为渺小和弱小,所以才需要力量。
如若想不被人践踏,唯有不断攀爬,淘汰弱小者,强大者生存下去,进化的过程便是死亡对过程,不想成为牺牲品,就只有不顾一切往上爬,吞噬着血肉,咀嚼着骨头,不顾一切地站在金字塔的塔顶。
已经不想无力地看着心爱之人死去,不想因为弱小随波逐流,成为他人的玩物,成为碾落花尘的泥土,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才行。
把腐朽的骨奉上,燃烧漆黑的血液,发臭的肉也轧成酱,哪怕要吞噬自己的灵魂,也要换取强大的力量。
面具的意义对他来说就是如此。
【尽命万偿】,就是燃尽自己的命,来让万物偿还。
掉落在一旁的面具被什么人捡了起来,男人的瞳孔陡然间扩大,尽管无法聚焦,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昭阳拖着完全坏死的腿走到男人身边,捡起了那个绘制着怪异花纹的面具,简直像中世纪祭台上的雕刻一般。虽然祭品邪灵被击败了,但面具还是完好的,也就是说和使用者的生命没有关联吗?
联想起之前纯白邪灵所提到的契约者,大概使用者需要与面具间建立某种契约吧。
昭阳思索着,与一个面具要如何建立契约,他忽然想到血契,于是把手上的血液顺势抹了上去。
本来只是尝试性的行为,但没想到当血液滴在面具上时,上面赫然泛起了灰色的涟漪,波纹以血滴为中心扩散着,鲜血也瞬间渗入了面具之中。
“这……发生了什么?”
昭阳惊讶地注视着面具上发生的异变。如同褪色一般,以扩散的波纹为界限,面具原本暗红色的花纹迅速变为了灰色,然后染上了更加深邃的红色,那场景简直就像是原本的颜色正在被驱逐一般。
与此同时,刚才脚边还半死不活的男人突然挣扎着撑起了身体,他发出不像人的嘶吼和哭喊,沾满血污和碎肉的脸贴在了昭阳腿上,不断凋零的双手抬起死死抓住了昭阳的裤子。
“不要!!那、那是……我的假面……我的力量!你不能夺走……!还给我!!!”
“竟然还活着吗?”昭阳一脸厌恶地看着他,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头上,他的身体翻滚着撞向街边的路灯,被拦住的腰大幅度折了过去。
“还给我……把假面……还给我……”
男人还在低声呢喃着什么,但很快便没有了声响。
昭阳重新看向手中的面具,发现面具已经完全变了一种颜色。
面具的双眼亮起了紫色的光芒,夹杂着雷光的黑暗忽然铺面而来。还没来得及昭阳反应,从面具中喷薄出的黑雾就迅速缠绕住了昭阳的身体。
“什么!”
至少也要保证尹月的安全,昭阳想把尹月扔到一边,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无法动弹,面具似乎占据了身体的控制权一般。
黑雾寻找着昭阳身上的孔洞,发疯般向其中灌着,彻骨的凉意深入灵魂。
“想要迷惑我的神智吗?那就来试试看啊!”
昭阳咬牙坚持着。就算邪灵假面会放大心中的阴暗那又怎样,自己可是不存在阴暗面的人!
犹如鬼魂一般的黑暗进入神经,顺着神经向上蔓延,仿佛目的便是侵入脑部,与此同时昭阳感觉到了另一个意识的存在,那个意识仿佛正欲弥补昭阳心中的空白,不断占据着他的身体。
“唔!”
昭阳的手缓缓抬起,把面具置于脸上。面具犹如融化般将脸部包裹住,奇异的花纹在脸上留下烙印,身体也不断变化着,古朴的祭司服缓缓出现在了身上。
昭阳握紧了手中的手杖,此刻他正在不受控制地变化为鬼面邪灵。
“对了……”
拼命抵抗的昭阳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忽然停止了思维的暴动,犹如要接受,融入那黑暗一般。
这副面具有着实现愿望的能力。
抱着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也无所谓的觉悟,昭阳开口了:
“我要……治好阿月的病。”
犹如接收到了昭阳的意识般,手杖中溢出了黑光。
昭阳急忙看向怀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在梦中还蹙着眉头的尹月,忽然呼吸平稳了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安详。
“太好了……”
还没等昭阳说完,一阵恶心的感觉立刻泛上心头,剧烈的眩晕和反胃让昭阳直接倒在了地上,头就像是要裂开一般剧痛,胃像是被一只大手不断捏握,身体宛如要烧起来一般升温,眼前也模糊不清了。
“这就是……代价吗……?咳咳!”
昭阳口中喷出鲜血,双目迷茫,心中的那个存在不断侵蚀着他,犹如要彻底占据身体一般。昭阳伸出手,扒住了胸口面具的边缘。
“唔啊啊啊啊啊啊!!!”
拼上了全身的力量,抱着绝对不能认输的想法,终于面具松动了,从昭阳身上脱落了,心中的不快感也迅速褪去了。
昭阳趴在地面上,剧烈喘息着,嘴中喷出的热气仿佛要将身体融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腹部被贯穿,瞎了一只眼,一条腿完全坏死,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肚子也饿得不行,他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真是个危险的东西,说不定再使用一次的话,心灵就会被它彻底占据。
不过只要尹月没事就好……
他试着把面具收入印记离开这里,却发现无法做到,这个面具似乎无法放入印记中。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昭阳赫然瞪大双眼,然后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不远的街头。
“啊,是、是试炼者吗?”昭阳神思恍惚地说着,他抱着尹月,勉强撑起了上半身。
“是蚁巢的人吗?那个、请帮我一下,我现在动不了……”
“为什么?”
年轻女人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诶?”
“为什么你要杀他呢?”
女人指向了远处纯白邪灵的尸体。
“因为那家伙杀了我们的同伴啊。好了,快来扶我一下……”
“不对。”女人摇头否认着,低垂的双眸看向了昭阳,眼中满是清澈的怜悯。
“杀死我同伴的人,是你。”
“你是……!”
女人从胸口的衣襟中取出了一副面具,面具上雕缀的人面显露出了极度悲伤的神情,眉眼低垂,嘴角下拉,右侧的眼睛下方还有着靛色的水滴形图案。
“鬼面邪灵……”昭阳喘着粗气,死死注视着对方。他想站起来,但是那条伤腿沉重地垂在下方,让整个身体下坠着。
“你……有没有杀过……”
“我不喜欢杀人……”女人眼角溢出泪水,看着远处死去的家伙。
“那我就没有和你战斗的必要!”
昭阳正视着她说道。
“那如果相同的问题问你呢?”女人说。
昭阳一愣。
“我有和你战斗的必要。”
“为什么?!你说你不喜欢杀人,可你明知道那些家伙是杀人犯,却还要和他们站在一起吗?咳咳——”
两三点血星滴在了地面上。
“我们只有这样了,如果不那么做我们便活不下去,只有这种生存方式而已……”
“那就是说,你是帮凶!”昭阳怒视着她,用微微颤抖的、上半段断掉的三根和完整的两根手指拿起了两个满瓶。
肌肉痉挛着,身体发出哀鸣,昭阳不知道还能战斗多久,但是此刻想必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战斗开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名字是……”
“你叫什么和我无关。”昭阳冷冷说道。
“是吗……那么我的名字就算了,但我希望你至少能记住夺走你性命的面具的名字——纺娘。”
女人把面具叩合在了脸上。
黑雾像是水流一般四溅喷出,向上空喷洒落下的黑雾飘在女人身边,然后四周忽然响起了哭泣般的悲鸣,至哀至婉,回荡不止。
面具的嘴部像是尖叫般大张开,如同蛇一般平张180o后下方露出了一张崭新的脸,比玉琢更加精致,晶体般闪烁着,地面忽然生出了数张网,几张网勾结着,拧合着,最终盘踞起来向上覆盖,印在了宽阔膨胀的花边长裙之上,纺娘身披奶色的瑰丽服饰,整个下半身垫高的几许修长而华贵,两条大腿上方交界处、印着妖异纹路的小腹的下方,夹杂着那张伤面孔的假面,靛蓝色的泪滴似乎正在为悲悯的命运恸哭。
“共鸣。”昭阳勉强汇聚着即将消散的意识,把两枚满瓶丢到空中,然后迅速从印记中取出驱动器去接下落的满瓶。
一阵眩晕袭来,单眼的画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啪嗒——哒、哒……”
瓶口边缘磕在了凹槽边上,然后满瓶弹到了地面上,滚到了一旁。
“糟……”
昭阳向掉落在地面的满瓶伸出手,忽然身体失衡,差点再度摔倒。
他抬起头看向自称为“纺娘”的鬼面邪灵,警惕地注视着她的行为。
“如果你变身的话,我不会阻止你。”纺娘开口着,她的声音仿佛附上了弦的颤抖,“但是,我希望你也能接受我。”
她的手中拿起了一个形状怪异的武器,两头细,中间粗,呈现出枣核型,中空的空间缠绕着一圈圈丝线。
“你那是什么武器?”
“这个不是武器。”纺娘平静说道,“是编织我们命运的命运之梭。”
在她说话的时候,盘附在她裙摆上的网状物仿佛活了一般,向昭阳迅速铺去。
昭阳迅速抱起尹月后撤,却忘了自己有条腿被百分之一百破坏掉了,甚至连神经都坏死感觉不到疼痛。于是一头跌倒在地。
他的胸口处闪动着绚丽的流光,仿佛受到了共鸣一般。
“xtreme?不对,这是……”
流光中忽然延展出的物体是一张网,由晶莹的白色丝线构成的网泛着七彩的炫光,昭阳在光的幻沫中看见了自己破碎的回忆。
从身体中冒出的网远去着,仿佛迎合一般,与纺娘的网接触,交织、缠绵、绞错,最终互相缠结,形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
异样的潮汐浸入身体,昭阳似乎跌入一片耀眼的光华中,源流的汐音轻灵幽邃,牵引着魂的萦回,另一生的花朵植根于明媚的春景中。
笼绕上血色的薄纱,眼前充斥着污秽与浊流,痛与死的哀泣映出伶仃枯芜的灵,罪色漆黑晕染白皙,花骨落泥寥落寂宁。
昭阳的心脏悸动着,犹如被击中一般,走马观花般经过另一人的命运路途。循入奈落三千余,不见天日,郁郁沉沦,天际的红霞被夜的暮霭替代,无可避免的悲剧渐渐走向结果。
被所有人抛弃的我,必须要得到你的爱。
她的人生中,出现了昭阳熟悉的面孔。
假面赋予我们的,是生命的意义。
对我来说,那意义便是将我们两人的命运缔结在一起,永世不分离。
所以,就算你想让辜负你的全世界偿还,哪怕不惜燃尽自己的生命,我也会陪在你身边。
因为,你我的命运是连接在一起的呀。
昭阳左侧的眼中溢出了泪水,为了他人的人生而流泪。
纺娘没有发动进攻,仅仅是这样凝视着昭阳。
“我的能力是【青泪命织】,可以将我与其他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因为见证了我的悲伤命运的人都会流下美丽的蓝色泪滴,所以名为【青泪命织】。”
“我明白,我都明白……”
昭阳咬住下嘴唇,倔强地不愿让泪水再流下来。
他拖动伤腿,缓慢地移动着,捡起了前方散落的两枚满瓶。
“即使这样,你还要与我为敌吗?”纺娘用如同悲歌般的哀婉声音问道。
“是啊……就是这样,因为……你们做了不对的事……”昭阳抹去眼泪,把两枚满瓶分别插入了变身器中。
“Spider!冰箱!Adapt best match(适性最佳搭配)!”
“是吗?我也理应可以看见,你的命运。”纺娘对昭阳说道,宛如陷入梦境般阖上了双眼。
昭阳不忍心地咬住嘴唇,别过了头。
仅仅过了一秒钟,纺娘的尖叫便刺破了人造的天穹,她伸出双臂紧紧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宛如经历过噩梦一般不住地发抖,如同玉石般的面孔上流淌着晶莹的蓝色泪滴。
她的身体蜷缩了起来,捂住了脸,急促地抽噎,喉咙深处发出了比野兽的咆哮更加粗野的呜咽声,泪水如同雨滴般洒下,纺娘无神的瞳孔映着这个似乎一丝也不值得留恋的世界。
手掌之下,响起了她沙哑的哭腔。
“太残酷了,真是太残酷了……”
“是啊,但是我……”昭阳的视线逃避般地向斜下方看去。
“我也……必须那么做,为了他……”纺娘用手捧住垂落的泪水,然后挥洒空中,直起了弯折的腰部。
“即使被那样对待了,也不应该把敌意转移给其他人呀……大家,难道不都是同类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我们唯有这一条路可走,如果不按照心中想的去做,我们就……再也不会成为我们自己了……!”
为什么即使我们两人相互理解了,也不能停止战斗呢?悲哀的想法充斥了昭阳的胸腔。
因为不同的理念,昭阳不可能放下心中的信念,纺娘也无法背离唯一接纳她的人。
为什么,非得战斗不可呢?
昭阳痛彻心扉地思索着,但是,必须要拿起利刃,不得不拿起利刃。
“你做的,明明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逼迫自己呢?”
“你不也是一样,为什么永远要追逐幻影呢?”
“追逐幻影?我吗?”
即使对对方的命运知晓得一清二楚,也还是会有争执,会意见不合。
所以……只有战斗。
“共……鸣……”
昭阳颤抖地握住build驱动器的摇动杆,上下转动了起来,手上的感觉却无比生涩与沉重。
“Are you ready?冷却的trap master!Spidercooler!Yeah!Yooo!”
巨大的紫色蜘蛛虚影包裹了冰箱,冷气穿过尹月,然后凝结为了坚不可摧的甲胄,覆盖在了昭阳的身体之上。为了让装有冷冻发射器的左臂自由活动,昭阳把尹月换到了右臂抱着。
尽管右腿已经完全坏死,但装甲还是将其包裹住了。
寒气沿着地面的裂纹席卷,漫至纺娘脚下,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等待着昭阳,只是安然袅立。
面对着横于两人间的那张网,昭阳不敢贸然发动进攻。
前两次战斗中都是在不知道对方能力的情况下轻率地动手,导致了不利的形式,而现在对方又一副引诱自己发起攻击的架势……到底要怎么办好呢?
虽然不知道鬼面邪灵有没有变身时间限制,但她的时间对比昭阳一定漫长得接近永恒。
随着血液流出体外的不只有气力,还有自信,昭阳越来越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这可不行,如果连战意都失去的话,就绝对打不赢了。
连接着两人的网被远去的阳光映得晶亮,错密交缠的丝线上浮动着摇曳的光斑,每一根线都包裹在柔光中,这张网似乎便是命运的具象。
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对方的能力已经展现过了,是把两人的命运编织在一起。
昭阳禁不住感慨道:“仔细想来的话,每个人的命运似乎正像是一张网呢,分出错乱的无数分支,因每一次踌躇,每一个抉择,每一份觉悟而延伸向不同方向,人际关系也像是张网,人不是孤立的,经由命运的网与许多人连接着,我们在未知和迷茫中前行着啊。也是因此,你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中的蝴蝶啊……”
“我不是蝴蝶,也从未如此光鲜亮丽过,我只是一只卑微、丑陋的虫。落入命运的网中,无力动弹,无力反抗,仅仅等待着被毒牙噬咬吞食。死亡终究会来临,但是与同伴在一起的话,我便不会畏惧死亡。”
“是吗,换做是我的话……会在死亡来临前再多苟延残喘下去。”
昭阳说着,左臂的制冷器中喷出寒气,在手腕部凝结出了一把透亮的冰刀。
“我上了。”他低声提醒着对方。
伤腿拖在身后,极其影响行动,于是昭阳毫不留情地挥出冰刃,把寒气斩入大腿根部,把那条伤腿斩了下来,断口处生出了一簇冰花,没有血滴出来。
卸下了多余的重量,身体失衡了片刻,然后立刻恢复,昭阳单腿跳着向纺娘冲去。
脚踩着渐上鲜血的地面,心中灼热的情绪高涨,在战意到达顶峰之时,背部装甲碎裂了开来,聚成一团的八条蛛腿伸出体外四散展开,仿佛昭阳的身形一下增大了数倍一般。蛛腿尖锐的脚尖刺入地面,践踏着疮痍满目的路面横冲直撞,犹如一只行动怪异的螃蟹。
还未等纺娘做出任何反应,昭阳就来到了她的面前,高举的透明冰刃折射着太阳光,彩色的光晕映入纺娘的眼帘。
她抬起纤细的左臂,那姿势不像是防御,而像轻揺柳臂遮住曜目的阳光般。
犹如用柔弱的柳枝抵挡屠刀,冰刃没入血肉的触感比切开一块黄油还要轻灵,血液喷出的一瞬便化作暗红色的冰花,纺娘的左臂从肩膀断成两截,手臂仍保持着遮日的姿态向下坠去。
冰刃切过的时候视线被阻挡了一瞬,当雪花如戏水的鱼鹰掠过湖面般穿过后,昭阳赫然看见对方的手臂依然是完整的,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切痕。
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的时候,手腕上的冰刃忽然不受控制地垂下了。不只是冰刃,还带动了整条手臂,手臂在空中下落回旋着,一切似乎变得缓慢起来,当装甲磕碰地面的清脆声音响起之时,昭阳才察觉到手臂末端侵入的寒意。
蛛腿犹如站立不稳的病人般拔起,四处寻找落点落下,身体因为这完全失去规律的运动而摇晃,急匆匆地向后退去,远离了转动手中的梭,默默扰动丝网的纺娘。
“怎么回事……?!断掉的……是我的手臂??”
昭阳额头上方泌出冷汗,内心依旧波澜起伏,惊惧不定。
肩膀的下方是整齐的断面,寒冰完整地保留了肉体被切开的一刻,皮层、脂肪、肌肉、骨骼的截面完整呈现了出来。
明明应该斩断对方的手臂了,但是最终断掉的却是自己的手臂。
“为什么?”
昭阳没有因为疼痛和失去一条手臂就陷入慌乱,他用剩下的那条手臂抱紧尹月,平衡着身体半蹲在地面上。
纺娘注视着昭阳缓缓开口:“【青泪命织】是将命运编织一体的能力,也就是说你我的命运已然是共有,攻击我就等于攻击自己。”
“说得玄之又玄,其实只是共享或互换命运的能力吧,你把你的手臂‘即将断掉’的命运与我的手臂的命运交换了,是这样吧?”
纺娘没有回答,只是手中的梭悬浮至空中,丝线不断缠绕在她的裙摆上,下摆处延伸出了网,向着昭阳铺来,而昭阳体内也回应似的涌出了网,两者再次交互在了一起。
那个能力又释放了一次吗?昭阳观察着,两张网结为一体后纺娘就停止了动作,仿佛在等待着昭阳的攻击一般。
难不成是因为每次互换命运后两者的链接就会断开,所以要再次释放?
昭阳飞速思索着对策,体力已经减少至谷底了,精神也差不多紧绷到要崩断的地步,连续进行了几小时以上的高强度战斗,再加上受了重伤,此刻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脸上的血液已经干涸了,昭阳脸部肌肉稍一牵扯,就变成血块和渣子掉了下来。头盔内面板上昭阳的身体数据也满是亮红色的刺眼危险信号。
“寒……预估下我还能活动多久。”
【预计可行动时间极限为3:30秒,时长60秒后机体可能会产生不可逆损伤,时长180秒后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呜哇,我情况这么糟的吗?还有,一旦自身伤势的情况被列举出来,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啊……那就看看到底是电脑的预测正确,还是我的身体能创造奇迹了!”
我是不能不战斗的,纺娘小姐,我已经决心不再仁慈,于是等待我的路便只剩下了一条。
蛛腿横跨命运之网上方,向着纺娘冲去,翻动的烟尘令悬于地面的丝网晃动着。
纺娘宽大裙子的下摆延伸出一根丝线,丝线的顶端还连接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针,如同剑一般的针向昭阳刺来。
一条伸出的蛛腿弹飞了银针,蛛腿的表面也留下了密密麻麻的裂痕,昭阳瞬息间冲到了纺娘的面前,除去四根支撑身体的蛛腿,其余一同向对方刺去。
纺娘没有躲避,而是宛若要将昭阳的攻击全部接受一样张开了怀抱。
但是蛛腿灵巧地避过了她的肢体,分别刺向了不同的部位,尖利的蛛腿刺穿克里诺林裙的多层衬裙,一路向前冲去,将她钉在了后方建筑的墙壁上。
“昭阳,我们的命运是一体的。”她抬起头平静地对昭阳说道。
“是啊,没错,所以纺娘小姐,变得和我一样吧!”
昭阳靠着自己的左腿站立着,其余所有蛛腿,精确地刺向了纺娘的身体。
两根尖锐的蛛腿并入了纺娘的左手腕,然后向两侧扩着,鲜红滋出,在背后的墙壁上留下了溅射的印记,另外一根蛛腿钉入了她的肩头,骨头碎裂的声音霎时响起。
“唔啊——”纺娘口中发出了哀叹般的痛呼,她咬住嘴唇,抬起虚弱的脸,清澈的目光直视着昭阳。
“钆!”一根蛛腿刺入了大臂,纺娘忍不住叫了起来,接着所有蛛腿一同发力向两侧撕扯。
“刺啦——”纺娘的左手臂从中间被硬生生地撕扯了下来,滑稽地串在蛛腿上,几丝肌肉和皮肤还连接着。
“正是因为我们的命运是一体的,这样你就算交换命运也没有意义吧?因为我的左臂也是被斩断的命运。”
昭阳压低声线说道,这即是说,如果攻击自己受伤的地方,那么就算她交换命运也是无用。
“纺娘小姐,现在回头的话,还不算晚……跟我一起走吧,一定能回到正路上来,让我们一起拼命活下去吧,呐?”
“唔……”纺娘神情痛苦,但拼命忍耐着。
“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是吗?”昭阳心中仅存的希望被扑灭了,面罩上的倒计时犹如催命一般继续闪烁着。
“那么,会死的哦。”
昭阳将一根蛛腿顶入了纺娘的腹部。
“唔啊啊啊……啊……”
她痛苦地哀嚎着,听着她的声音昭阳也愈发难以心安。
能够攻击的地方就只剩下右眼和右腿了,但是这两处并不能致命,只要她一直保持着网的相连,昭阳就无计可施。
是继续攻击,还是持续恐吓呢?但是依旧每有时间了。那个网似乎是从她的裙摆上发射出来的,还是说,要扒掉她的衣服?
忽然,一阵阴风逼近昭阳的脑后,昭阳本能地避开了攻击,纺娘的银针擦过昭阳的脖颈,继续向前方刺去。
“等……”
昭阳的瞳孔瞬间缩小。
银针刺向的地方是……
昭阳眼中映出了银针刺向纺娘头部的景象。
如此狭小、接近的空间无法使用过长的蛛腿,触手再快也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昭阳在一根蛛腿上猛然发力,是那根曾挡下巨大银针的攻击的蛛腿,紫色能量物质上的裂痕因为挤压而迅速扩增,终于断裂开来。昭阳急忙挥动断开的蛛腿拍向银针的尾端,歪斜的针锋霎时刺入了纺娘的脖颈中。
与此同时,两人间的网断开,昭阳的脖颈喷发出了雨水一般的血液。
“咯啊!!!”
尽管失去了左臂,不再有制造大量寒冰的能力,但昭阳凭借着身体半边仅存的冰冻者之力,将冰箱半边的装甲极速降温,最终将伤口处的血流冻结了。
蛛腿胡乱摆动,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昭阳急促喘息,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动脉被刺破的恐惧配合上眼前高亮的数字,让他险些丧失理智。
纺娘恢复了行动,向着昭阳走来,悬空的梭发出光芒,命运编织的网再次向昭阳扑来,而昭阳身体中也喷发出网,与那网缠结在了一起。
“已经结束了。”纺娘缓缓向昭阳走来,血污弄脏了洁白的胸衣,顺着腰肢而下的血渍在裙摆上扩大,纺娘手握银针,准备给予自己\/昭阳最后一击。
“嘿……”趴在地面的昭阳忽然发出低微的窃啸。
“不对,这网是……!”与此同时,纺娘也发现了异常。
与她散发出的网纠缠在一起的并非是从昭阳胸口冒出的命运之网,而是从他手腕的装甲中喷出的蜘蛛网。
“发现了吗?”
昭阳暴起,蛛腿狂乱地在地面犁动,极速逼近纺娘,要给予她最后一击。
纺娘在面对极速逼近的蜘蛛虚影时,却显得无比平淡与释然。
“你能下得去手吗?”
纺娘问道。
昭阳看到,阳光下与他的蜘蛛网纠缠在一团的命网中,有一束延伸向了不同的方向,然后与从他怀中的尹月的胸口中延伸出的小小的网连接了起来。
纺娘与尹月的命运连接了起来。
她似乎认为昭阳不会发起攻击,静静站立着,即使失去一条手臂也依旧保持着袅娜。
然而昭阳只是犹豫了短短的一瞬,空中抡起的尖锥便划了下来。
紫色的蛛腿准确地划过了纺娘的双眼,世界变成了一片赤红,她痛呼着启动了命运转换,希望夺回自己的视力。
与尹月连接的小小的命网断开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变。
“为什么……我的眼睛……”
“你犯了个错误,不该把尹月当做目标。”
“那孩子,那孩子她……”纺娘捂着双眼,向后退着。
“难道说……你看见什么了吗?”昭阳瞪大眼睛问道。
“那孩子……不是一个人……”
“是的,她是Amazon。”
“……”
“纺娘小姐,已经结束了。”昭阳最终说道,用悲切的视线看向了对方。
“昭阳,难道你还没有注意到吗?”纺娘捂着冒血的双眼,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你……”昭阳正欲说话,忽然看见了从自己胸口延伸出的网束,另一端赫然与纺娘连接在一起。
“网!是什么时候……?!”
昭阳惊愕地看着。
难不成是攻击她双眼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同时只能编织一张网呢?”纺娘平静地说道,双手摸索着,最终颤巍巍地握住了那根银白色的长针。
“唔……”昭阳沉默着,把手伸向腰间,拔出满瓶解除了变身。
“再见了……”
纺娘把银针刺向了自己的心脏,于此同时交换了与昭阳的命运。
海潮般的悸动冲击着她的胸口。
通过连接的命运,纺娘在一瞬之间明白了昭阳身上所发生的事。
她看见一只手把尹月放到一旁的地面,然后拔出了驱动器中的满瓶,在最后关头解除了build的变身。
昭阳的记忆中,纺娘的身姿看起来格外的孤寂。
然后此刻,站在纺娘对面的昭阳的形象是……
布满深红色怪异花纹的面具。
圣文字般的铭刻爬上了全身,诡异的花纹爬上脸颊,祭司服和漆黑的手杖象征着不详,还有胸口处的那幅面具……
它!在!看!着!我!
“是啊,再见了,纺娘小姐。”昭阳默念着。
手杖黑光大作,【尽命万偿】的能力发动了。
“摧毁纺娘的假面。”
纺娘的假面应声碎裂,于此同时,在纺娘脸上惊愕的神情未消之际,她的身体便犹如被撕裂一般喷出了大量血花。
向假面奉上的献祭完毕之后,连接昭阳与纺娘之间的网碎裂了。
璀璨而又光辉的无数丝段散落在空中,亮晶晶的颗粒蔓延着,命运中的美好、欢乐、幸福连同着痛楚、苦涩与悲伤,一同晕散在了纺娘的凋零中。
银针刺入了纺娘的胸膛。
纺娘昂起头,轻声祈祷着什么,混杂着血色的青色泪滴从眼中流出,晶莹的泪珠洒落,在一片幽光与幻觉中,乘着梦飘向银河。在生命的最后,也依旧不是一个人,是多么幸运与安心啊。她的脸上漾出笑容的浪花,无需安慰,无需担忧,她一定会在彼端幸福地生活吧。
在纺娘倒下的最后,昭阳忽然看见了,她的身体与另外某处连接着的网,消散了。
顺着网束望去,那个曾经被他击败的男人向着纺娘最后伸出了手,然后彻底失去了声息。
真是做了多余的事啊……
昭阳听见他最后叹息道。
“哈啊……哈啊……”
昭阳想哭,更想要吼叫。
无孔不入的黑暗侵蚀着他的身体和灵魂,邪灵假面的力量似乎看准了昭阳内心的空虚,想要夺走昭阳的一切。
昭阳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只有浓浆般的黑暗流淌的空间,深邃与幽寒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见黑暗中堆积,挤压,紧缩着无数生物,它们栖息在黑暗中,又或者它们本身就是黑暗,无尽的黑暗,一个整体,将他完全包裹、吞没,那微薄的意识和一线理智在邪恶的洪流中岌岌可危。
要被假面吞噬了吗……?
远处,似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尹月似乎从长久的睡眠中苏醒了过来,她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声痛哭了起来。是生命的哭泣,是活力的哭泣,亦是……
蓝色的泪滴从脸颊滑落,滴落尘埃。
【尽命万偿】啊,实现我最后的愿望吧……
昭阳与冲击心口、掠夺神思的黑暗搏斗着,他缓缓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了极度沙哑、碎片般的话语。
“摧、摧毁……我、我……的……假面……”
嗡——!
脑中仿佛瞬间奏起一万人的哀鸣,一个邪祟、渺茫、卑微的意识在反抗着,挣扎着,不甘的强烈念想顺着血液流遍了昭阳全身每一处,激动的心灵也一同感受到了那强烈的暴动。
手杖的黑光几乎掩盖昭阳的整个身体。
胸口的假面,破碎了。
昭阳的身上发生了与纺娘如出一辙的情况。
沐浴着自己喷出的鲜血时,昭阳思考着。
剩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冰冻的效果似乎也到这了。
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