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栩就这样直直地看向刘宇,目光灼灼,眼里没有丝毫的妥协和退让。
刘宇几度和她对视,又很快败下阵来。
他不是第一次和江栩组队合作,但过去,江栩只是普通的工程师,即便级别高,但也仅限于技术层面。
但如今,她是沙中友谊大桥项目的技术总工,在项目的管理系列中与自己同级,很多事情,便绕不开了。
刘宇知晓江栩的脾气,却也不愿意轻易放弃,毕竟现实的压力摆在这里。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伸手将那几张A4纸抽了回来,看向江栩。
这回,他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江工,现在查出是人为,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友达那边不会动人,监理方也不会让我们动的,定性为意外,对大家都好。
现在没有造成伤亡,甲方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我们何必要窝里哄呢?”
江栩的手指轻轻在茶几上叩了叩,声音脆响。
“刘经理,你觉得没有意义,但我觉得有意义。这么多年,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的工地,都始终强调安全第一,只要与安全沾边的,那就没有小事。
不瞒你说,为什么我那天那么巧去了引桥工地,是因为我已经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工地上乱象横生,各种不规则、不安全的行为都存在。
照这样下去,这次是只是轻伤,下一次,咱们还能有这么好运吗?
你以为我在意的只是这一件事吗?
不是,但我要借这件事,让那些肆意生事、不守规矩的人知道,在我的工地上,就要守规矩!”
江栩的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一双眼睛更是直直地盯着刘宇。
多年来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让她能够有如此底气和刘宇对话。
在这个项目部中,也只有她能这样与刘宇抗衡。
刘宇被她盯得有些心慌,坐直了身子,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远了一点。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但是……”他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脑袋。
“江工,实话和你说吧,友达不能动,他们背后有人。”
江栩丝毫不惊讶,她似笑非笑:“刘经理,你不会要告诉我,友达背后的人是你吧?”
刘宇瞪大了眼睛,“江工,你可别乱说,怎么可能是我!”
说罢他又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无奈扶额:“哎呀,江工,我不能和你明说,但我得告诉你,友达真的不能动,我也是为了我们项目部好。”
江栩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没有答话。
片刻之后,她滑动椅子坐回到电脑前,不再搭理刘宇。
刘宇站起身,走到她的椅子边,还想再劝劝江栩,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白筝的声音适时响起:“师父,我回来了,可以进吗?”
江栩耸了耸肩,向刘宇比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刘宇愤愤地哼了一声,捡起茶几上的A4纸,甩手走了。
打开门,白筝对上一张气冲冲的脸,吓了一跳。
“刘经理?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
刘宇回头看了一眼江栩,她脸上挂着自得的笑,很明显这师徒俩就是说好的。
刘宇瞪了白筝一眼,愤愤道:“走了!”
白筝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
她跨步进屋,关上门,问江栩:“师父,我这时间把握得还行吗?”
江栩笑了:“不错,很精准,该说的都说了,再多一会我就该烦了。”
距离引桥工地的事故发生已经过了两日了,事情既然已经上报到集团,那么就必须是有所交代的。
江栩一早就预料到刘宇今天会来找她,甚至将他的说辞也猜了个七八成。
所以她一早就让白筝掐好时间回办公室来,一来让刘宇不能一直缠着自己。
二来避免双方闹得太过难堪,以后不好相处。
只是她没想到,友达这个小小的分包公司,竟然能撼动这么大的力量,让刘宇无论如何也要护住他们。
江栩的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遍继续调查下去,可能会存在的情况。
最终还是没有退缩。
她看向白筝:“米芳那边如果有消息了,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白筝点头应下。
这两天,林鹏周边的几个宿舍,明显的热闹了不少。
有时候会有人在隔壁宿舍喝酒打牌,有时候还会约着他们一起。
宿舍门一天被敲响好几趟,各种说辞都有。
林鹏是有些起疑的,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王蒙却丝毫没有怀疑。
他每日流连于周边几个宿舍,和别人喝酒打牌,玩得不亦乐乎。
甚至晚上回来的时候,还要醉醺醺地教训林鹏。
“你看到没有,以你哥我的背景,在这个工地上,就没有人不想和我搞好关系的!
所以说啊,你帮我干点活,那是你的荣幸,知不知道?
好好跟着你蒙哥混,有你小子好处的!”
说罢便干呕一声,吐了满地。
另外两个舍友虽然嫌恶,却什么也不敢说,只默默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假装看不见。
林鹏看着满地的污糟,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将王蒙扶到了床上。
清理地上的污秽时,林鹏自己也差点吐出来。
但是看到另外两个舍友都还在床上翻看手机,他不敢有那样的动静,只能强迫自己忍了下去。
等到将宿舍全部收拾完毕,他借着扔垃圾的理由出了门,冲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
一直吐到胃里泛起酸水,眼角的湿润也跟着流了下来。
在一片烘臭之中,他分不清自己这是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真的想哭。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些动摇了。
第一次上班、第一次进工地、第一次出国。
曾经的林鹏,也盼望着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善家里的生活。
但是他从未想过,来到沙国,他遇到的不是漫天黄沙,也不是水土不服,而是人性的恶……
从厕所出来,他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扑了两把脸,撸起的袖子上露出一层厚厚的疤痕。
有的已经结痂干涸,有的还是刺眼的红色。
镜子里,那个颓丧又萎靡的青年,让林鹏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