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精大怒,抬起锋利的爪子随时准备攻过去,蜥蜴和野狗两妖畏惧甘宁这一手漂亮的符篆手段,拉住豹子不要擅动。
“慢着。”主持觉地又站起来作揖,脸上换了一幅比较真诚的笑容,连眼神都清澈了许多:“哎呀呀,土地公,觉地迎驾来迟,恕罪恕罪。”
他连忙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土地公面前弯腰长揖及地,他的几个兄弟也跟随大哥走下来,站成两排躬身行礼。
广场上分坐两排的鬼修纷纷离席站立,不过它们都以旁观者的心态吃瓜,这争锋相对的大戏可比什么登坛讲法有意思多了。
有两名鬼修还悄咪咪交头接耳:“我就说嘛,人家能当土地爷,怎么没有几个有手段的亲戚,这下有好戏看了。”
甘宁冷哼了一声道:“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但觉地作为迎来送往的住持,对这点讽刺话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主动上前对甘宁拱手称赞不绝口:“土地公,你有这样出息的外甥,怎么不早说啊?此乃海内仙山高徒,少年英杰也!”
甘宁微微点头,感觉这还像句人话,转身把土地公从虎背上搀扶下来。
土地公刚刚全程一句话没说,感觉应该说点什么,只是背负起双手咳嗽一声道:“觉地住持,这个,法会办的不错。”
觉地住持弯腰伸手邀请:“多谢土地公夸赞,您请上座。”
土地回道:”请。“
土地公在住持的邀请下走上台阶,来到了觉地刚才坐的主位,甘宁给他拉了一下交椅,随后安然坐下。
甘宁又来到柱子下面,伸手将锈剑拔了下来,还归背后剑鞘。
觉地住持紧随其后而来,伸手邀请甘宁入座:“小道长,请入座。”
甘宁挺直身体摆了摆手:“不必,长辈在位,我身为小辈安能入座,我站着就好。”
他说罢便像一尊罗汉保镖,站在了土地公的身后。
当然他这么说也是有所考虑,台阶上的位置就那么几个,他要是坐下的话,这地鼠精的几大兄弟中,就得有一个被赶出座位,沦落到下方跟鬼修们坐一块儿,弄不好就整成了二桃杀三士的局面。
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给它们留一些颜面余地。
他的妖怪兄弟们也依次走上台阶,豹子精转身看了看留在原地的寅初,故意拱手笑道:“寅初兄,恭喜,恭喜啊,吃上公家饭了。”
寅初闷哼了一口气,险些气出血来,怒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广场,找个偏僻的角落卧下。
偏僻处有几只鬼,可能是新死不久,看到老虎还非常害怕,慌忙躲了开去。
它抬头看着站在台上的甘宁,背负双手站在土地公身后,也是兀自不动。寅初不禁抱怨起自己这位主人来。
为了这六枚压胜钱至于吗?至于吗?又是牵虎坠镫,又是出借坐骑,还给人站后面当童子,上辈子难不成是穷死的,穷怕了?
觉地住持刚准备要宣布法会开始,突然感觉不妥,连忙对旁边的土地公问:“土地公,要不你先讲两句?”
土地公生前是大夫,只知道埋头治病救人,没有说官话的本领,只好摆摆手笑道:“我没什么要说的,你随意。”
“好,那贫僧就宣布,盂兰法会现在开始。由贫僧先为大家宣讲般《般若波罗密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般若波罗密即是彼岸,何谓五蕴,色也,受也,想也……”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觉地声音讲得很洪亮,颇有铜钟敲响的那种穿透感。不过在场诸人,没有几个是对佛法感兴趣的,所以都听得昏昏欲睡,更有甚者,双手支撑着下巴颏发出了鼾声。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生老病死,并无可畏惧,不过是缘起性空而已,今日在场的生鬼游魂们,似是凡间的缘分尚未了尽,须得尽解其缘。”
“其缘一,便是孝亲之理,父含辛茹苦,养育十数年,虽然阴阳两隔,其子怎能不念及过往养育之恩,或上香告拜,或烧以纸钱,父子之缘尚可还通圆满。”
甘宁站在旁边也暗暗佩服,这觉地嘴上的功夫也是相当了得了,竟然能把心经跟孝道这两样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思想拉扯到一块。
觉地住持整整讲了半个时辰,口吐飞沫丝毫不歇,总算喝了口茶水停了下来。
坐在他旁边的豹子精开始站起来走流程:“接下来,请这些旧死新死的鬼魂们,上前来控诉它们那不孝的儿孙,然后诉说心愿,方丈愿意为大家一一续缘。”
甘宁顿时来了兴趣,恐怕接下来才是这盂兰法会真正的内容。
“咳咳,我先来。”一个手拄竹杖的老者从围观的鬼群中走出来,一边咳嗽道:“老朽乃凤仙郡姑臧县双峰镇榆树村人士,生前育有三子,长子名韦孝,二子韦忠,三子韦义。他们生前就对我不孝,致使我躺在病床前无人喂药。
“我死后他们更是吝啬,逢年过节也不给我烧钱,去年清明更是过分,三人只带了两张麻纸在坟头烧烧,供品也只有高粱面窝头,连清酒都不肯放一樽。”
甘宁分明看见座位中蜥蜴精在案几上铺开了纸张,拽着自己的尾巴当作毛笔蘸墨在纸上刷刷书写,这应当是寺庙的书记。
觉地住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老者心愿几何?”
“我也不想怎么滴,就是想让他们长长记性,让他们常常上我的坟头上烧烧香,烧烧纸,别让我在下面没钱花,还有,逢年过节给我供点姑臧酒坊酿的清酒。”
这老头要求好低啊,要是我高低得让他们给烧点童男女,金山银山,再烧几个纸扎的美人。
觉地住持转头便吩咐蜥蜴道:“记下来。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老者欢喜地连连鞠躬:“如果他们真能痛改前非,能常常给我烧纸烧香,我就常常来寺庙还愿,烧香敬佛。”
住持觉地笑着眯眼点头:“很好,下一个。”
甘宁突然明白这盂兰法会的真实用意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