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月十五,满城花开,空气微润,阴雨绵绵,我与香儿起早了,在屋檐下坐着,看着下的阴柔的绵雨,想来心中总是阴雨连连,也是受着天气的影响。
我二人同行,一同出宫前往寒空寺。
阴雨路滑,我们身后跟着一队侍卫,香儿一边扶着我,一边还要帮我撑伞,我抢过雨伞,与她同撑,她顿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将雨伞往我这边推了过来。
我看着她的样子,又悄悄将伞遮到她的头顶上。
爬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终于来到寒空寺前,这里一片寂静,今日见不得半个人影,我徐徐前行,顿时,眼前的灯笼让我心中一颤。这是仲景给我的讯号。
我将雨伞递予香儿收起来,提着裙摆,跨入寺中大门。山中原本寂然,这茫茫细雨,更给这原本几分冷清的寺庙蒙上一层阴郁的气息,冷冷的高墙耸立着,好似隔绝着人与人之间的气息,人们被分隔在一个个独立的空间里头,连头都无法往外探去,不见日月,不见星辰,只有这灰色的一片。
我又照例来到禅房静修,按照往常那般,让香儿在禅房中假扮成我的模样,而我则化成香儿的模样出门去。
我已然顾不得侍卫们是否会发现端倪,想来,就算是他们发现不对劲也不敢轻易造次,更不敢妄加揣度,而陛下近来似乎也并不关心于我,他日日流连于苏荷宫中。
我独自乔装走出了寒空寺,便径直往城东奔去。行至山脚下之时,天气突然放晴,刚刚的乌云密布顿时间却成了艳阳高照。树叶上的微露还在垂坠欲滴,空气中的潮湿也在渐渐消失,微风吹散了一切令人心情阴郁的乌云,而是留下徐徐拂面的温柔,在点滴扣动着人的心弦。
来至景善坊前,看着这威严庄重地宅邸,便可想而知,仲景如今受万民爱戴的程度,我从心中替他感到高兴。
但是隐约之间却又有着按耐不住的不安,在反复叩打着我的心门,每每如此,我都告诫自己,无需害怕,无需自责,无需懊悔。
我站在景善坊前犹豫踌躇,不知该不该去叩响这扇沉重的大门,就在此时,我的身后有一个脚步声缓缓而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师父。”
我转身看去,果然是仲景,这一声“师父”总是唤得如此的亲切,自然而温柔,比得上世界上任何的言语都让人安心。
我见着他,便不自觉地笑了,他见着我也不自觉微笑着。
“师父,我们一起走走吧,今日天好,我们再一起看看这紫晏城,京都的盛景,我二人之前也是一同看过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都记得恍惚了,你呢?师父,你可记得?”
我被这么突然一问,顿时回想起过往,却发现一切如同清风一般,早已吹散不知所踪,“我也不记得了,这些年,我日日在书房中看书,倒是知道了不少事,却把眼前事给忘了”我缓缓说了出来,好像在和一个故人倾诉着这些年来的所遇。
“年岁已长,心却未老,我倒是想把这大好江山都走个遍,仔细地好好瞧瞧这天下的样子,可惜,如今,已是身不由己,有很多时候,我都羡慕师父年轻时便游历了各处。”他走在我跟前,帮我牵着马儿,突然,后过头来,低着眼眸看我,莞尔一笑,宛如百花盛开般灿烂无暇,说道,“归来之时,仍是少年。”
我也跟着扬起了嘴角,迎着他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双眸,眸间含情带笑,清润淡雅。然而他的嘴角总是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戏谑的语气说道,“什么时候,师父也带我去走走。”
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竟然有些晃神,此时此刻,他的样子便如同烙印一般刻进了我的心里,我还在反复咀嚼之中,却被他叫醒了,“师父,师父,可好?我们一同游历山川河海,看看这大好河山的样子。”
“好,如此甚好。”我说道,然而,我内心却有一股翻涌而起,却被强压而下的痛感在反复出现。
行至闹市之中,见到一闲来儿童在盘树压枝,路边坐着三五大人在编织箩筐,行人来来去去,打着招呼,脸上挂着如此自在的笑容,而贩车走卒者担着扁担,吆喝着,背着箩筐,招呼着。
我突然间便站定了,这条人来人往,喧闹的街市,竟从未来到我的梦中。
如今,它便如此地站在我的面前,炊烟袅袅,人间烟火,青板石道,古木旧屋,好一幅活色生香。
“来。”仲景牵着我的手快步地往前走到一小摊贩前面,从摊贩上取来了一个面具戴在头上,说道,“这可怕吗?”
“不,一点都不可怕。”我说道,“倒是,我觉得挺适合你的。”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生得太好看了。”我笑着说道,“古时,有个叫兰陵王的,就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在战场上被敌人无视,所以他便戴上了青面獠牙的面具,从此以后,人们对他闻风丧胆。”
“那我不用,在战场上,敌人只要听到我的名字,便已经溃不成军了。”他骄傲地说道。
我噗嗤一笑,“你倒是如此自信。”
“你若不信,有朝一日,我定让你见识一下。”仲景说道。
我则是说道,“那倒是不必了,战争起,百姓哀,没什么好的。”
他看着我笑了笑道,“嗯嗯,你说的有道理,那希望往后,我也永远不必需要这样的面具。”
他将手中的面具放下之后,便又往前面的小摊贩走去,我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重复着他走过的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着无尽的欢喜。
他说道,“你看这个,你可喜欢?”
“胭脂水粉,我有。”我随手拿起了摊上的一圈金线,问到商贩,“这是何物?”
“这是金线,纯金的,主要是结亲时用的,富人家中以此金线来牵住新郎和新娘,寓意永结同心。”
“哦,还有这种说法,倒是稀奇哦。”我对着仲景笑着说道,然后便将金线缠绕在无名指间,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然后将这圈圈用金线绕紧,一只简陋的戒指,我说道,“你可愿戴着它?”
“这是何物?”
“这是戒指。”我说道,“我们那里已婚之人都有这个,你可愿意戴上?”
仲景接了过来,往无名指上一带,伸出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说道,“可是如此?”
“嗯”我看着他说道,“这金丝线,绕指柔,便是定情之物,反悔不得。”
他靠近了我,说道,“绝不反悔,那我也送你一物如何?”
我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带不走的。只要这戒指永远跟着你,我便总有一天能够看到。”
我又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去,人们从我们的身边穿过,然而我们却丝毫看不到他们,二人在街市上穿行着,迎着朝阳,向着光明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