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各位民众,请安静一下。”
审判官进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他大展开双臂,示意着民众安静下来。
“今晚的案件的确骇人听闻,令人作呕。但冠主在上,贯彻神之意志的审判庭绝不允许如此歹毒之人逍遥法外!”审判官高举拳头大声喊道,虽声音洪亮,但语气却透露出一股怠惰。“根据我们不懈努力的调查,此次案件已经有所进展,可疑人员已经抓获,感谢各位今晚的配合,稍待片刻后在士兵们的安排下可以有序撤离现场,敬待我们审判庭后续的调查结果,给予受害者家属以及其所爱之人一个交代,也是冠主授予我们的使命。”
说罢,审判官缓缓鞠躬,瞬而在人群中掀起一阵议论的浪潮。
紧随着审判官将腰直起,身后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几名士兵,按压着一位被蒙上黑布的男子,他的双手和腿上被紧实的锁链牢拷,被推搡着向着审判官走来。紧随其后的,是几名随从环绕之下的矮小的汀塔里斯与另外几名贵族,他们微笑着走到审判官的身边。
“嫌疑人已被抓获,还请各位放心,主将审判他的罪行。”
审判官说着,走到男子身旁,重重拍向他的肩膀。汀塔里斯也随之露齿而笑。
“那么,证据呢?”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阵突出的声响,引起审判官的视线驻足。
“你说什么?”
“我说,抓人的证据。”说着,一位青年的身影撇开两侧环绕的人群,带着几人向着审判官走来。
直到他们一同站定在审判官面前,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几人正是几分钟之前才与他见过面的熟悉面孔。
“审判庭抓人,总归要证据吧?我们要确定你抓的这人就是杀人凶手,不然民众散去后,要是凶手还混在我们之中,那不是很危险吗?”站在最前的是莫莫,他大挥着手面向人群侃侃说道。
“是啊,作为神职人员,向人民公示工作事由也是必要的吧?”赛斯特附和着说道,他双手环抱在胸前,直视着审判官的双眼。
审判官的眉头皱起,但却没有理会几人的话,转身带着士兵与贵族们向着台阶正前方穿过人群走去。
“对啊,审判官大人,嫌疑人就这一位吗?”
“证据呢?万一抓错人了怎么办?还是夜黑风高,若是凶手再次行凶那可太恐怖了!”
“您为何默不作声?至少给我们个肯定的答复吧?”
两侧他穿过的人群议论声此起彼伏,尽数直击他的耳廓。但他只是低头,继续踌躇着向前。
直到前方人群之中,走出一袭白袍,将他挡住。
“海伦格布先生,请你留步。”
审判官站定,眼前之人的出现让他屏住呼吸。
“克里奇大人,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还请您让步。若有其他工作上的谈话,请在解散后另选时间再做商讨。”审判官稍作镇定地说道。
“现在的情况,作为神之使者,又怎放心你解散人群?”克里奇摆出怒视的神色。
“嫌疑人员已被抓获,现场已经安全。”
“证据。”
克里奇只是站在原地,铿锵有力地说出两个字来,却击地身前的审判官稍一踉跄。
“证据出于审判庭条款,暂时保密,不可公示于众。”审判官轻推眼镜鼻托回答。
“是伪证还没做好?”克里奇询问着,走上前一步。
审判官猛然身躯一颤,他露出震惊的神色,看向正缓缓靠近的金发青年,他的瞳孔中似乎有利剑,正划伤他的面庞。
“审判庭受冠主监督,又怎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大人您的话倒是无稽之谈,无从举证。”
“那你敢以主的名义担保,你所调查的就是真相吗?”克里奇的声音忽地高昂起来。
审判官默不作声,只是重复托着自己眼镜的鼻托。几名贵族也随之用袖子掩面,不敢作声。
“向主做出诚挚的承诺,这应该不难吧?”
他还只是呆愣在原地,身旁两侧的士兵坚定的身躯也有些许动摇。
“看来,是你的信仰与你的行径起了冲突,才让你如此艰难作出决定。”
说着,克里奇已然站在审判官面前,他只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在场任何一人的目光。
“喂!审判官大人,不会真像这位大人说的一样,你打算做假证吧!”
“我就说这些神职机关早就和那些狗屁贵族同流合污了!”
“凶手绝对是那个汀塔里斯!他就是在为他做掩护!他就在你身后的那些贵族里面吧!”
“真是冠主所唾弃的渣滓!烈火漆烤都不足为过的败类!”
人群骚动起来。不停有人挤着向前,他们伸出手来,直指审判官的鼻梁,口中振振有词,连绵不断如炮火般轰鸣着。
砰砰砰!
一阵绚烂的火光直冲云霄,带来可怖的响声。
审判官身侧的士兵将他围住,手中的铳枪指向天空,正落下火药的余烬。
而人群的骚动,也由此消停些许。
“一群刁民。”
审判官忽地将头仰起,眼镜镜片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
他整理片刻衣装,忽地一阵整齐的风声传来,克里奇看向四周,却发现原本围成人墙的士兵们将手中的铳枪架起,漆黑的枪膛正盯着周遭的人群与他自己。
“克里奇大人,我叫您大人只是职位上高低阶层的缘故,而并非代表您有干涉我例行公务的权力,还望您能明白。”他再一次托举眼镜鼻托。“我们审判庭如何做事,还轮不到教会来监督,您可别倒反天罡了。若是您执意要带头闹事,那我只好以您妨碍公务为由,申请对您的调查令了。”
审判官突如其来的镇定忽地将克里奇镇住,他的脚步飘渺片刻,随着几下深呼吸,他又再次站定。
“为民,是主交给我们的职责。追求真相,又是贯彻教条始终的理念。对你的质疑就是我的责任所在,不存在什么僭越。”
“质疑请在我的工作完成之后。”说着,审判官再次迈动脚步,带领着几人从克里奇身侧走过。
“既然审判官大人你不敢亲自展示证据,那就让我来帮你代劳吧!”
贵族的队伍正欲跟上,在后方的两位随从却忽地被后方的莫莫双手抓住。
“你要干什么?!”
莫莫猛然抬手,两位随从的袍子忽地被他取下高高举起,忽地,月光之下,银色的光芒闪烁在他们各自的腰跨旁,寒冽的剑光冒出,引得人们瞠目。
“佩剑?为什么他们能带武器进来?”
人群中有人喊道。
“看他们的袍子内侧,红色的...是血吧!”
骚动再一次泛起,这一次,比方才更加猛烈。
审判官猛然回头,他的眼神飘忽不定,眼镜滑落在鼻尖之上。
而被押送的男子正巧走到克里奇的身旁,他大手一挥,男子的斗篷被掀起,却见他腰间空无一物。
“请问,没有利器,该如何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审判官呆愣在原地,他低头,汗水带着眼镜从脸上滑落在地。
汀塔里斯看向四周民众尖锐的目光,他颤抖着蹲下,双手抱在头顶,随从们将他围起,如同一只受惊的雏鸟一般。
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的漫骂声顿时如海啸般淹没这一片场地,民众的话语如同箭矢一般不断射向审判官的脊梁,他颤抖着双腿,弯腰捡起眼镜,重新带回脸上,整理面容,只是之前的神色全然不见,只余失神的瞳孔。
“你还有什么能够狡辩的?”克里奇重新走到审判官身前。
莫莫拿着两位随从的袍子,带着赛斯特与科里一同走到克里奇身边,他猛然一甩,将袍子丢在审判官面前的地上。
“喷溅式的血迹,十分符合大动脉出血所留下的痕迹。清理了袍子外侧的血迹,却没想到这种材质服饰,血会渗到内侧吧。”赛斯特看着大张而开的袍子,侃侃说道。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莫莫怒吼道。
审判官没有做任何回答。
却见莫莫紧紧握拳,大步流星撇开不为所动的士兵,走到贵族之间,将蹲在地上的汀塔里斯拽出,擒着他的衣领,将他拖到审判官身边。
“是你指使的吧?为什么要杀害一个无辜的农民?”莫莫大喊,鼻尖撞在他干扁的鼻子上,唾沫飞溅。
科里与赛斯特两人上前,将莫莫拽开,汀塔里斯瞬而坐在地面。
“呵...呵...不...不过一群贱民!凭...凭什么那么神气!”汀塔里斯用力挤出笑容,颤抖着嘴角说道。
看着汀塔里斯的模样,莫莫吐出一口怒气,他撸起袖子,大跨步上前,却被两人用力拉住,但那坐倒在地的小人却被惊吓,再次双手抱起自己的头。
“为什么要杀人?”克里奇平和地再次询问。
“为...为什么?当然是你们这些贱民太嚣张了啊!”汀塔里斯忽地激动,他指向周遭的民众。“不给你们点恐吓,你们...你们永远搞不清自己的地位!”他唾沫横飞,全身颤抖。
“你与他们之间,究竟存在什么隔阂?”
“隔阂?没有隔阂!我们之间是奴役和被奴役的关系!我们是贵族,贵族你懂吗?‘贵’这个字就代表我们高他们一等!没有权力的蝼蚁就该被我们踩在脚下才对!凭什么反抗我们!呵呵,呵呵!”
汀塔里斯怪笑着。
“那些农民,我给他们工作,给他们食物,他们不仅不对我感恩戴德,还要来分我的钱,不给些教训给他们,他们怎么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位!”
汀塔里斯的震声,人群的浪潮如同被暴雨激活一般。
顿时,石子,破布,泥土,水果,如同雨点般落在汀塔里斯身上,漫骂声构成了飓风,一袭猛烈的风暴就如此正攻击着躺倒在地的汀塔里斯。
“畜生!”
“垃圾!”
“恶魔!”
人群席卷着。
“你又为何要包庇他?”克里奇扭过头来,看向审判官。
他摇头,没有回答,颤抖着手取出胸口的本子,在手中撕成碎片,撒在汀塔里斯身上。
“作为神职者,你对得起自己的身份与信仰吗?”
“虽然你比我有更高的职位,但你毕竟是个年轻的小孩,你不会懂。我做的一切,是我们的生存之道。”他平静地说道。
“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构建主所描绘的净土吗?”
“净土,理想,呵呵。埃格尔的现实会告诉你,那教条中的净土根本不可能建成。”
“遵循教条,这一切又谈何不能?”
“你不会明白的。”
说着,审判官取出衣服口袋的怀表,看着其上的时间走动。
“现在是凌晨两点,亚利桑那大人还有四个小时才会过来打开审判庭的大门。”
他絮絮叨叨着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审判官直起身子,将手伸向天空,摆出一个手势。
瞬而,所有的士兵扎起马步,轰隆的声响,外围的人墙忽地渐渐缩拢,枪口不断靠近着人群,外围的民众被士兵撞倒在地,但他们不为所动,只是推着他们聚在一团。
“你要干什么!”克里奇看着混乱的人群正在被士兵们推挤,向着审判官大喊。
“四个小时,我完全有时间把你们全部押送到我的审判所。这里发生的一切,将不会有人知道。”
他收起怀表,擦去脸颊的汗滴,眼中瞳孔已然失去了所有色彩。
士兵们大跨步向前,枪尖的刺刀不断逼近,人们尖叫着,却仍不忘向贵族吐以谩骂。
直到人们被士兵完全围住,没有一人逃脱,他们前胸紧贴彼此的后背,缩做一团。
“克里奇大人,麻烦请跟我走一趟吧。”
说着,审判官身边的士兵将枪指向克里奇众人。
“破釜沉舟吗?”
赛斯特放开莫莫,双手举过头顶,后退几步,示意着莫莫几人一并照做。
审判官取出腰间的火枪,缓缓侧着身子指向面前克里奇的额头中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漆黑的枪膛却好似在替他表达。
“请走吧。”
他轻点击锤,咔哒的凌冽机械声传来。
克里奇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缓缓将手举过头顶,转过身子,便带领着几人向前走去。
审判官与士兵紧随其后,他们将人群夹携着向前,在火铳的威胁下,没有人敢做出声响。
“赛斯特,我们怎么办?”克里奇轻声问道。
“只能...照做了。”
赛斯特摇头,莫莫露出不甘的神色,科里只是连连叹气。
克里奇扭头看向一旁,透过士兵们的肩膀,看向人群,他们被惊恐裹挟,被推着前进,眼中却仍旧烧着怒火,烧向一旁。
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所成效,反抗的种子已然发芽。
刷!
寒冽的晚风吹来,却比方才温暖些许。
当!
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传来,一杆火枪高高跃向圆月之上。
克里奇回头,却见审判官正抓着自己被震麻的手,火枪跌落在地上。
“正等你走脱屏法立场的范围呢。”
前方的夜色中,一声熟悉的声响传来,他的身边,环绕着冒着金光的风的痕迹。
“什么人!”
审判官脸上青筋暴起,跟随着周围的士兵一同将枪口对向那夜色中站立的身影。
“刚刚才抓了我,怎么马上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着,一道绚烂的金光在他手中银色的剑锋中飞速而来,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那道光芒便在士兵手中穿梭一轮,跟随着他们的枪一并从空中掉落。
“你...你怎么在这?!”克里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直到天边的云层散去,月光缓缓照下,方才看清,站立在道路中央,洁白教袍的高大男子,正是贝德里奇。
“什么?!”
审判官同样难以置信,他飞速走到身后被押送的男子身边,大力取下他头戴着的黑布,却见一个陌生的面孔,口中被紧紧塞住毛巾,无法作声。
“你是怎么?...”审判官的话颤抖。
“自然是有人助我。”
贝德里奇向前走来,手中的剑直指审判官的头颅。
跟随着他向前,他的背后款款分离出一位优雅的身影,她走到贝德里奇身侧,头顶的装饰华丽闪烁。
审判官愤怒地转身,他飞速抽出腰间另一侧的一杆细长魔杖,一道火光瞬而向着贝德里奇袭去。
但在即将接触到他的瞬间,一道金光闪过,便只剩灰烬落地。
却见那优雅身影颈上的吊坠闪着同样颜色的光,她举起双手,絮流在指尖环绕流动。
“感谢您,逐曦女神大人。”贝德里奇微笑。
安娜苏点头,跟随着贝德里奇不断逼近,絮流流淌在贝德里奇周遭。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逐曦女神会...”审判官举着魔杖,缓缓后退。
“一个前来代替主审判你这种渣滓的人。”
贝德里奇的眼神犀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