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扇门中气氛凝重到没人说话。
顾舒崖一眼扫过去,看热闹的捕快们心生退意,梅将离咳嗽一声,挺直腰板,作势要拔出雁翎刀,捕快们便哄然散去。
梅将离又看了一眼李四。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躬身,也暂且退去。
“那个……舒崖……?”周围没人,梅将离小心翼翼地道,“那个人……”
“是同门。”顾舒崖平静地道,“我听说他当了禁军统领,却没想到会来金陵。”
梅将离小声问:“你没事吗?”
顾舒崖抚了抚胸口:“无妨,只是点到即止,他没有出全力。”
梅将离问的不是这个。但她也不敢多话,生怕触了好友的伤心事。若说上一次见到顾舒崖如此动摇是什么时候——那时他们都还不是捕头呢。
梅将离踌躇片刻,放轻脚步,迅速离开。
顾舒崖独自往回走,桌案上尚有一堆公文等待处理,他提起笔,迟迟无法落下。
耳边又是几声叮咚作响,顾舒崖沉浸在情绪之中,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枯坐许久,直到日光西移,屋中一片昏黑,才叹了口气。
“沈……师兄……唉,你果然,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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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卿现在的心态十分微妙。
是的,没错,裴长卿乐于看其他人被戳破面具之后的表情,喜欢看人陷入尴尬无比境地恨不得自掘三尺的神态,捉弄三号当然也是为了看他强忍怒气忍无可忍憋了一万句脏话的憋屈脸……然后这种真情流露的瓜也本该是他特别喜欢吃的那种。
然而,然而,裴长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情商低下不通人情。相反,他很懂人心,许多时候一个照面就能看出人的本性、心中所想。
……正因如此,他才能十分深切、确实地认识到,顾舒崖那声音中微微的颤抖到底包含多少真情。
至少,顾舒崖和沈凡安之间的恩怨是非决不能一两句话概括,恐怕也不该是拿来肆意开玩笑的东西;说不准其中包含多少鲜血、死亡。
太过沉重了。
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讲地狱笑话结果对方突然哭出了声,又或者对朋友完成了恶作剧低下头去瞧对方表情,结果发现对方脸色冰冷,动了真怒。在网上互喷骂对方户口本只有一页结果对方说自己父母刚刚去世,愧疚震惊迷茫尴尬后悔交错成一句“我真该死啊”。
当然,裴长卿拼命转动脑筋,觉得还有余地。
他之前又不知道沈凡安和顾舒崖之前认识,把沈凡安带去只是觉得两个类型相似的人凑在一块说不定能整出什么让他捧腹大笑的化学反应。
没错,我不是故意的。
裴长卿突然有了底气,从容打开论坛私聊,在输入框里输入大堆颜文字、表情包以及诚恳的道歉之语,然后耐心地等待三号回复。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整个下午,顾舒崖都没有回复。裴长卿手指微抖,关闭了系统论坛。
丸辣!
真的玩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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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卿绝没打算当众戳破顾舒崖的伤疤啊旧伤啊不可言说的过去一类的东西,他只是想整一些乐子。
虽然动机不纯,但也没那么不纯。绝无恶意,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小玩笑。举例说来,就是裴长卿发现了一只很有意思的猫咪,于是带去朋友家做客,结果发现这只猫是朋友之前养的……他又知道什么呢?
他又知道什么呢?
不知者无罪!
“啊。这样。”楚怀寒说,“犯人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裴长卿,和楚怀寒独自在房间之中。楚怀寒坐在桌前,背挺得直直,翘起腿。裴长卿坐在对面,仿佛在被提审。
“这不是狡辩,这是事实。”裴长卿强调,“我真的不知道老沈和他认识!”
“这句话你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很多遍。”楚怀寒叹了口气,无聊地抚过肩上垂下的发带,“我都听厌了……你该跟三号说,而不是跟我说。”
裴长卿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可是他不回我啊!”
“那不代表他生气了吧?”楚怀寒随口道,“多半只是一个人emo,不想回消息。”
她悠闲悠闲将发带在手指上缠绕两圈:“你指着顾舒崖鼻子骂的时候他都没生气。你无心之失,他更不会生气了。”
那时候裴长卿比现在占理。虽然楚怀寒说得没错,但他就是心虚。
“请女侠给我一个解决办法。”裴长卿双手合十,神色虔诚,“我一定安安分分,再也不惹事。”
楚怀寒冷笑一声:“我还不如信三号从此阳光开朗从不隐瞒有事说事,再也不闲操心。狗改不了吃屎,你改不了犯贱的本性。行了,你为什么单独找我?”
“因为你靠谱啊。”裴长卿道,“而且事关捕快不愿提及的隐私……总不能论坛上大摇大摆地吆喝吧。再让八号、小九知道,也有点恶劣了。”
“哦?”楚怀寒凉凉地说,“你还挺贴心?”
裴长卿诚恳地道:“我对朋友,一直都是很贴心的呀。”
楚怀寒彻底厌倦了来来回回的干话。她道:“总之,我看不出你把我喊过来的必要性。反正捕快也会当这事没发生过。走了。八号想明晚上聚会一次,你记得来。”
裴长卿哀叫:“你怎么这么没有同乡情!”
“你最没资格说这话。”楚怀寒没有回头,剑鞘推开木门,径直走了出去。
独留裴长卿。他唉声叹气一会,慢悠悠地叫道:“沈凡安!”
沈凡安应声落地,跪在他面前。神色漠然,冷硬,丝毫没有变化。
裴长卿俯视着他,思考片刻,问道:“你和那个顾舒崖,有什么过节?”
沈凡安平静回答:“曾是同门。”
裴长卿眉头一扬:“师兄弟?”
沈凡安答道:“姑且算是师弟。”
裴长卿不说话了。沈凡安低下头,能感受到裴长卿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转,不带有任何感情,只是纯粹的打量。
“……你想办法放出消息,有关摘星的不管真假,一律夸大,把水给我搅浑。”
“是。”
“还有,换个人过来。我这边暂时用不着你了。”
沈凡安道:“是。”
“下去吧。”
沈凡安无声无息地退下。裴长卿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良久,叹了口气。
“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