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下了马车,从一个一直跟在马车旁边的随从手中,接过糕点盒,而后便朝着张府的大门走去。
冯保到了门口后,让门房前去通报,张府的门房也是见多识广,只看这架势,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情,就知道来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他不敢耽搁,去寻了管家。
而管家就在外院,听到门房通报后,便远远的看到了站在府外的冯保,他认识冯保,也没有通报张居正,便赶忙前往,引领着冯保进入了张府。
而此时,张居正正在大堂与四名官员交谈,气氛融洽却不失敬重。
说话间,张居正看到了管家身后的冯保,颇为惊讶,而后,便是起身相迎,那四名官员也赶忙起身,朝着冯保拱手行礼。
冯保简单的还了礼后,也不过多寒暄,径直对张居正说道:“阁老,陛下驾临,此刻已在府外。”
此言一出,四名官员皆惊得脸色一变,他们深知这等场合自己不便在场。
张居正也愣神片刻,陛下来了。
而后,张居正转头对四名官员轻声说道:“诸位大人,烦请从后门先行离去,莫要惊扰了陛下。”
四名官员暗松了一口气,而后连忙点头,由管家带着,匆匆离去。
随后,张居正便随着冯保快步向府门走去,在路上的时候,张居正还安排了家中男丁前来迎驾。
当张居正,冯保两人来到了门外后,便看到了也穿着一身常服的朱翊钧正在马车旁来回踱步,而当张居正出现在府外后,朱翊钧也看到了两人。
张居正下了台阶,便要下跪行礼,但朱翊钧动作更快,他上前两步,在张居正还未跪下的时候,便已经扶住了张居正:“张师傅,朕今日是作为弟子前来拜访老师,哪有老师给弟子行礼的道理,朕虽因身份不能施那完整的师生礼,但心中敬意丝毫不减……”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张师傅教朕道理,又为朕辅政,将大明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怎能愧不敢当呢。”朱翊钧一脸笑意
说话间,张居正在家的几个儿子,也走出了张府,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他们在看到朱翊钧之后,便是跪地行礼,而朱翊钧也只是笑着让他们平身。
这个时候,几十名锦衣卫的人,已经先行一步进入张府,当然,这都是为了天子的安全做的考虑。
为了避免尴尬,朱翊钧还专门在门外跟张居正说了一会儿话,当一名锦衣卫百户走出张府之后,张居正才邀请朱翊钧入府。
朱翊钧微笑着点头同意,而后在张居正的引领下,往张府内走去。
进入府邸,放眼望去,庭院中布置典雅,虽正值新年,却不见奢华张扬之感,处处透着一股清正之气,这可跟历史上奢侈的张阁老完全是两个极致。
权力吗,只有关进笼子,才能克制欲望。
也正是因为张居正从头到尾,都没有拥有过一言九鼎的权势,他人性的部分私欲也没有这么快的显露出来。
朱翊钧边走边说道:“张师傅,朕许久未与师傅这般亲近交谈了,今日定要好好聊聊?”
朱翊钧与张居正并肩走在张府的小径上,周围绿植修剪得整整齐齐,虽在冬日却也别有一番景致。
朱翊钧率先开口:“张师傅,朕近日读史,见前朝诸多治国之策,心中有些许疑惑,想与师傅探讨。”
张居正微微欠身:“陛下请讲,臣自当知无不言。”
朱翊钧道:“朕观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深感民心之重要。然在施政之中,如何能精准把握民之所需,使民力尽为我朝所用,却又不致民怨沸腾?”
张居正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陛下圣明,民乃国之根本。要探民之所需,需广开言路,地方官员应深入民间,如实奏报民情。如推行新政时,田赋改革关乎百姓切身利益,当提前晓谕百姓,使其明了改革之利,可减轻赋税负担,促进农事生产。再者,朝廷兴修水利等民生工程,虽动用民力,但实则为百姓长远计,若调配得当,百姓自会拥护。”
二人边走边谈,不觉已至大堂,此时大堂里里外外都已经被锦衣卫的人,看守了起来。
两人落座之后,朱翊钧便看向张居正:“张师傅,朕近日思索当年英宗皇帝蒙难之际,朝堂之上众人纷议南迁之事,于谦彼时高呼‘君为轻,社稷重,民为贵,社稷次之’,师傅以为此语究竟是对是错?”
张居正闻听此言,心中一凛,深知这是极为敏感的话题。
这也是君臣两人从未提及的事情,关乎祖宗的颜面,张居正当然不会犯了皇家的忌讳。
他微微顿了顿,谨慎地回道:“陛下,此中关系错综复杂。社稷安稳自是重中之重,关乎天下黎民与江山根基,君主乃社稷之主,身负统御万民、守护社稷之责,三者实则相互依存,难以轻言轻重。君主当以社稷为念,行仁政以保百姓,如此方能君民一体,共护社稷。”
朱翊钧听着张居正的话,苦笑一声,不愧是张居正啊,说话滴水不漏,不过,这个答案朱翊钧明显不满意。
他微微摇头,神色坚定:“朕却以为于谦之言有其道理。君虽为天子,然若无社稷之依托,无百姓之拥护,君位亦难稳固。如英宗蒙尘,若一味顾念君位而弃社稷、百姓于不顾,朝廷南迁以求苟安,那大明半壁江山岂不岌岌可危?彼时坚守北京,护卫社稷,正是为了天下苍生,亦为大明之长远计,虽于君主之安危有所冒险,然却成就了大明之根基永固。”
张居正眉头轻皱:“陛下圣明,然君主亦为社稷之象征,君心正则社稷兴,君德厚则百姓安。于谦之举固然是挽狂澜于既倒,但亦不可因此而轻忽君权之重,君臣民三者需协同共进,各守其分,方能保大明盛世昌隆。”
朱翊钧可以说于谦是对的,但张居正却不能这么认为。
这是臣子的本分。
朱翊钧却不为所动,进一步阐述:“朕观史书,历代王朝兴衰,都在告诉朕一个道理,若君只重自身威权,而罔顾社稷兴衰、百姓死活,那社稷必乱,君位亦难保全……”
“君者,当以天下为己任,为社稷可舍身,为百姓可忘己,如此方能彰显君之大义。于谦能于危难之时,以社稷、百姓为先,实乃大忠大勇之人,其言其行,可为后世楷模。朕欲以其为鉴,使朕与诸臣工皆明大义所在,莫要因循守旧,只知维护君权之表,而忘却社稷与百姓之实。”
“张师傅啊,今日朕登门拜访,只是你的学生,真正的道理,难道您不愿意给学生讲一讲……”
张居正听到朱翊钧的话后,苦笑一声,他还想享受一下退休后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