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班长。
但中午向来是最早下楼、最后进教室的那几个之一。
今天中午轮到了我们组搞卫生。
按位置来,我们这一组刚好到我和她这里划开,她和前面的几个早上搞卫生,我和后面的几个中午搞卫生,放学后整组再一起检查卫生。
她说制定这个规则的人是个天才,这样,早上一批人来早点,中午一批人来早点,就不用麻烦每一个人早上中午都来早点了,而放学后整组一起,人多,提高效率,有助于加快回家时间。
组员们很给组长面子,纷纷拍着马屁:“想不到,老刘还有如此智慧,真没看出来……”
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她闭上眼等待夸奖:“然后呢?”
组员们面面相觑。
不是狗腿子积极推销老师吗?都昧着良心夸了还不满意?
“天才在此,我向老师提议的!”她急得跳脚,愤怒地指着自己后又指着几个刚刚说话的人,“你们下午背书的时候最好一个不错!”
赞扬的话不绝于耳,几个人绞尽脑汁地夸她。
她终于点头:“放心吧,不会故意背书卡你们的。我还想早点完工呢。”
中午时,我早早吃完饭,但老师临时布置了作业,打铃后三十分钟午睡前收。
快打铃时,我们才写完作业,到环境区。
教学楼到食堂要下一个小坡。
我在坡上,瞧见下面她的身影,便定住了眼。
她的脚下有石头,但她似乎没瞧见,只顾着和身旁的人说话。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绊了一下,唐盈和余芷扶了她一把。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愣了。
我为什么要关心……
“哎呦!”
我没细想,被声音吸引,她还是摔了。
同伴见她站稳了,松开手。谁都没有料想到,她抬腿,又踩中另一块石子,急速下坠时仍不忘护住手里的碗。
她尴尬地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见她站起,同伴正欲扶她,她反倒双手叉腰,说了什么推卸责任、令人生气的话。
左边唐盈伸出的手收回去了。
右边余芷说了句:“伤到了吗?”
“不痛,但丢脸,扶我。”她眼巴巴望着头顶上的两人。
“你应该庆幸这时候人少,不然被人看到一个初中生摔倒后爬在地上不肯起来非要人拉,你就真丢脸丢大发了,”唐盈道出事实,转向余芷,“我们先走,别打扰她思考人生。”
两人越走越远,见真没人扶她,她傻眼了。左右各扫了眼,没人经过,她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把绊了她的石子通通踢开。
然后她被自己的行为笑到了,边傻笑着边追上前面的同伴。
我负责环境区上方,站在台阶上方,恰好可以把一切尽收眼底。有同学看见我望着一个方向发呆,好奇地瞅了一眼,立马跳回去:
“班长!什么晦气玩意儿!”
上了坡的她也看到了我,她立马捅了捅余芷:“好像要搞卫生……”
余芷大惊失色,另一个同学看到她,递了多拿的扫把过去。
“你们刚吃完饭吗?老刘布置作业了。”有同学随口提醒道。
“没事,我上课写完了。”余芷加入。
“糟糕!让你吃这么慢!”忘了这茬的唐盈飞快跑了。
“虽然我吃得慢,但我作业写得快,所以不着急。”云汐知端着两个碗,在旁边走来走去。
一个她的,一个余芷的。
她还在到处晃悠,时不时指着没被清理的卫生死角,朝自己的碗里吹口气,尽得老刘喝茶的真传:“这里没扫到,我早上扫过,怎么一个上午又有垃圾了?”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但余芷敢说她:“你很闲?”
她喝茶的动作一顿,“这就走。”
她没有走到教学楼,在我旁边徘徊,良久,终于上前发问:“齐桉竹,刚刚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应该没人看到。他们看到了肯定会偷偷笑话我。”她又仔细观察了下面的人的神色,几个同学被她盯得莫名其妙。
她放下心来。
她随意瞥了眼环境区,大摇大摆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我的可能性。
但凡她抬头看一眼,都能看见我在笑。
精准地避开了正确答案,也算是一种本事。
—
我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
她每天都很快乐,即便有些时候没人理她。
“三个人的友谊实在拥挤。”
一起走时,她喜欢站在唐盈和余芷中间,落后两人一步。
据她说,这样听得清楚。
其实是方便她插话时,吸引两边注意。
—
她好像很执着于让我融入班级,为此不惜克服对我的恐惧。
难为她了。
我有这么吓人吗?
我有点生气,但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所有人惧怕我、远离我,不正是齐桉竹需要的吗?
她每次跟我说话都要做好久心理准备,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
别无他法,我放柔了声音。
她每天笑嘻嘻的,但有时候又会情绪低落,蔫巴下来。她会和朋友讲述自己的苦恼,然后得到安慰,重新振作。但并不是每次都是如此。
有几次她被忽略了,她又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狼来了”的故事玩多了,她的信誉直线下降。
以至于她真的有事的时候,被坑怕的众人没敢相信她。
她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
我没去深究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虚假几分玩笑,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我只是单纯地,见不得她露出那样的神色。
我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悲,她很在意别人的关注。
更何况,面具戴久就摘不下来了,她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难过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走过去,安慰她。
还是没法袖手旁观。
有了第一次,就有后面的无数次。
后来,就算明知她是装的,我也会被她牵动情绪。
唐盈和季淮都提醒我,她惯会得寸进尺的,我会被她玩得渣都不剩。
那就让她玩吧。
她倒是被我纵容的态度整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说她活该被骂。
鬼话连篇到我都能共情对方对她的愤怒。
但她这样对我时,我却觉得她……有一点点可爱。
她一望我,我便什么气都消了。
如果没人理她,她喊我,我定会回应她。
我是如此希望,她能一直开开心心的。
她说:“我把我的朋友分给你,但你可别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因为她,我觉得云城很好很好。
她最好。
有人陪着的感觉,也不赖。
我羡慕她身上的一股鲜活的气息。那是我没有的。于是我靠近她时,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我喜爱她的鲜活气,到了飞蛾扑火般执着、甚至魔怔的地步。
我的目光只是追随这股气息。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