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慕蔺而言,身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好像并无区别。
他还是从前模样,像所有人认知中成熟稳重的二公子,照常生活,照常在南院就职。
那个短暂到来又匆忙离开的人似乎并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留下多么不可磨灭的印记。
母亲却常常来公子府看望他,心疼地望着他的脸,问他为何消瘦许多。
有吗?
他并未觉得,他明明一切照旧,在那个人到来之前,他就是这么生活的。
可是母亲却常说他过得不好,亏待了自己。
他证明给她看,把她带来的补汤喝了个精光。
“娘,您放心,我很好。”
他真的很好,不需要特别关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成没成过亲,他都是这样的,不要在这个时候,看他像看被丢进水里无可打捞的石头。
对,没错。就是这样。
被稍微安抚的母亲离开后,他却突然不适,将那碗吞下去的汤全都吐了出来。
那天之后,他不能吃姜,有生姜的菜肴一闻到就反胃。
桌上的菜都再没出现过这个东西。
可生姜是太常见的调味料,慕诺来时,说他府里的菜好像缺了点什么味道。
确实,寡淡无味,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慕诺说,他要去靖安,探望长公主。
相比于他的照旧如常,慕诺这一年来突然变得很乖顺,不再整日跑去府外逍遥玩耍,而是安分待在丞相府,用功读书,听从父亲的话,整个人都蜕变了许多。
及冠成人,大概真的代表着人的成长。
“可是父亲不会让我去的,我这一年这么努力地表现,他还是不肯放我远行。”
……行吧,就算这种成长,是别有所图。
兄妹三人中,有一个人是自由的,就够了。
慕蔺微微抬眼看了看他苦恼的神色,“我给你准备好一切,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想去就去吧。”
他果真欢快地跳起来,说谢谢二哥。
“我查看了大北的舆图,靖安离桃疆很近,看完小殿下之后,我就去桃疆看嫂子!”
那个人走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慕蔺也不主动去想起,把自己填充进忙碌的生活里,就可以将一切抛诸脑后。
却因为慕诺一句话,脑子里自动描绘出那人的样貌。
她总是轻轻地笑着唤他二哥,并非假意,但也无多真心。
就是这样将一只脚踏进你的领地里,吓得你方寸大乱,再轻松撤回脚,留你日日夜夜草木皆兵。
慕诺走后,慕蔺才在母亲那里得知,他这一年来这么努力,其实,是真的想要得到丞相父亲的认可。
父亲会放他远行,是因为他向父亲承诺,待他归来以后,会继续用功努力,精进提升自己,在下一次科考中脱颖而出。
他大言不惭,拍着胸脯,发誓要取代二哥,继承父亲的衣钵。
所以慕诺西行,父亲并没有过多阻拦。
甚至欣慰,说他长大了。
长大吗。
可是他的大姐和二哥顶在他的前面,就是要他不需要成长。
很久没有这样,过上有期盼的日子。
慕诺说会给他来信,可他每日早早从南院回府,却什么也没有收到。
大概还跟他的小殿下在靖安叙旧。
他贪玩,正常不过。
廉狱把信交给他的时候,他正在北苑为病树浇水。
若要说他的生活里多了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便是想方设法,救活这棵树。
每当一日的忙碌到了尽头,毫无睡意守着空夜时,他就踏进北苑,精心照料这棵树,填补自己全部的思维。
等真的累到了极致,可以倒头就睡,不用去想,自己到底快不快乐。
他请教了许多对树木花草颇有研究的夫子,按照他们的法子,竟真有些用,年初刚刚开春时,这棵树的一截枝桠上,竟开出了绿芽。
它活了。
也可能它真的并没有死,只是病了。
春天越来越暖和时,各处枝桠都渐渐冒出了芽,长大、开花。
虽然稀疏,每一朵花都很小,但却鲜艳粉白,缀在枯了多年的枝头,比其他盛放的万物都要动人。
慕蔺坐在桃树下,那一封厚厚的信纸像是承载了太过沉重的东西,压得他指尖微颤。
上一次如此,还是看她写给自己的最后一首诗。
信里果然诸多废话,符合慕诺的性格,写了整整一页纸他在靖安所发生的一切。
但又生怕看漏,他翻到第二页,在最后一段,才看见桃疆二字。
慕诺就是有意,前面废话连篇,后面却寥寥数语传达。
【桃疆甚美,鲜花遍野,轻松自在,自由惬意。】
形容简单,但,这就是她如今的生活。
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生活在漫山遍野盛放的桃林里。
而他守着一棵大树,仰头看枝头精心栽培,才吝啬开出的几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