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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兄继位,勾栏里的梁国女子倒是越来越多了。雪来,你一家死于屠城吧。”

六公子爱抚着小宠,雪来只好放软身体由他:“大人不该说这样的话。”

勾栏的规矩是要称客人为大人,这个词还有一个意思是父亲。

为了客人能感受到最大的尊重和依附,她们必须这么做。

可谁会愿意喊一个欺辱自己的人父亲呢?勾栏女子的每一声大人都是含着血的。

可六公子只是嗤笑:“哎,王兄以前战战兢兢,现在他成了那个让我们惧怕的人,难免会自大。来报唐国有意攻打时他怀里都躺着个美人。”

他对女子当然不专情,但他在一段时间内只会找一个女子。

这样的话题没法继续,六公子换了一个:“你也该多读书,诗三百学完了吗?”

好为人师着实讨厌,雪来只好笑道:“未曾。”

她并不是从小被培养的菟丝子,可是再恶心也得笑,眼前的男人是梁国的六公子,他都不需要动手指,自己就能被碾死。

要活着,父母把唯一能掩护身形的草堆给了自己,就是希望自己能活下来,不能辜负他们。

“我明天给你带书。”

六公子揉搓着雪来的头发,真好,是愤怒的味道。

随着十月的到来,燕国率先落下了雪,迷茫的新王立于高台,大雪飘忽地落下,遮住了过客的双眼,他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燕国。

作为少子,他一向备受宠爱,王后总会带来饴糖和糕饼,然后和他拉勾:“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告诉其他哥哥,不然他们会来抢走迁儿的糖。”

他也傻乎乎的:“母亲,我知道了,哥哥是坏人。”

所有人都离开了,几位公主陆续出嫁,唯一的兄长远在唐国,而他的生母出宫后已经改嫁,她才不要为个死人守着,也不想继续在深宫消磨。

临走时他哭喊着母亲,可女子冷笑道:“迁,你该是王后的孩子,你们都是王后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要留下,你自己守着吧。”

因着王后的强势,其他妃嫔所出的子嗣都养在她身边,长久的隔离让母子间的感情十分淡薄。

如果不养育,孩子也只是从身上掉下的一团肉罢了,这团肉还在唤其他女人母亲,生母自然心生怨怼。

这份埋怨在迁为王后戴孝达到了顶峰,按照燕国的规矩,如果君王过世,妃嫔可以出宫,他们的家庭观念和草原类似,除非是天大的好处,不然无人守节。

燕王也委屈,按照礼法,王后是嫡母,他应该戴孝,可他的生母不会这样想,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彻底破裂。

燕国女子多刚烈,拿得起也放得下,她还年轻,再嫁也能有新的家庭,为什么要和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纠缠?

母亲走的决绝,她不曾回头一次。燕王想他的生母该是个雪一般的女子,从不留恋,日出便会消融。

经过数次风波,燕国倒真的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阿祁,燕国的雪可真大啊。”

崔祁和姬琮决定给自己放个寒假,两人相伴一起来燕国看雪。他们的功法都更喜欢寒凉的地方,只是燕国苦寒,人烟稀少,难免要风餐露宿,不如虞国便捷。

雪依旧簌簌地落下,可两人皆一尘不染,衣衫单薄,飘飘然若神仙。

路过的樵夫以为是遇到了仙人,俯首便拜,崔祁连忙扶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在下只是旅人,不值得叩拜。”

可老人泪眼婆娑:“您两位很像故乡的仙人。”

神明传说最多的是越国,仙人传说最多的则是齐国,在浪漫的文字描述下,仙人衣带翩跹,高高地俯视人间。

崔祁也看了许多关于神和仙的故事,因而推断出老人大概是齐国人。

“我们自虞国来,老丈怕是要失望了。”崔祁低低太息,姬琮也轻声哀叹,都是回不去的游子罢了。

帮助老人把沉重的柴禾送到山间的茅屋后,老人端了两碗被烧开的雪水:“我家贫,没什么可招待二位的。”

二人接过:“多谢老丈。”山间无人,旅途也清苦,能得一碗清水便很好了。

雪水的滋味格外清冽,告辞后两人再次踏上向北而去,崔祁叹道:“齐燕世仇,流落至此的齐人不知要如何?”

姬琮应道:“无论如何,都是要活下去的。阿祁,父亲和母亲大约是在燕国出生了吧?”

他们走这一趟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姬琮父母的转生,厉鬼净化后第一次轮回是不能回到上一世的家乡的,根据推算,他们这一次大概会生于燕国的山间。

燕国本为苦寒,山间更是清寂,两人寻了许久也不见人烟。

高大美丽的鹿带来了消息:“要再向北走三百里。”

崔祁取出一把乐陵的麦草:“多谢。”

鹿叼着麦草优雅地离去,姬琮惊讶道:“怪不得你要带着麦草呢,是想到要询问山间生灵吗?阿祁果真远虑。”

“阿霖要我卜算,总该算好呀。”

崔祁笑笑,哈出一团白气,平原尚未寒冷至斯,可山间已是冰冷彻骨。

松柏结了冰霜,二人穿行其中,终于找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房屋陈旧,门窗结实地封了起来,从中传来女子生产的痛呼声。

姬琮脚步微顿:“阿祁,我好害怕。”崔祁握住他冰凉的双手:“不要怕。”

女子的声音愈发凄惨,屋内男子的脚步声也愈发急迫,他们是深山的猎户,没有医者能来帮忙,只能依靠自己挺过去。

姬琮本欲上前,却还是停下了:“既然转生,便是全新的人生,不该为前尘往事困住。”

他眉眼含愁,父母早已过世,屋内的孩子不可能是曾经的那个人了,崔祁则为艰难的母子祝祷,生在深山虽清苦,却也能远离纷争,会是纯粹的一生。

他们等啊等,女子的呼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婴儿的嚎哭,姬琮松下气,和崔祁默默地离开,母亲,这一世,做个采药人,做个猎人,独独不要做太子妃了。

山间的雪没有停下,姬琮握起一捧雪放在手心,雪不会化了。

获得新生本是好事,可他却后知后觉地感到悲伤:“阿祁,如果是一样的灵魂,还会是同一个人吗?”

崔祁默然,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位使臣出使,他国君王为了羞辱故意说他国家的人民是盗贼,使臣却回道我国的人民都是纯善之人,为什么到了您的国家反而成了盗贼?”

“橘子生在淮南是甘美的橘子,生在淮北却是干涩酸苦的枳,由此看来,不同的环境也能造就不同的结果。”

崔祁的态度很明确,姬琮也闻弦歌知雅意:“是啊,如果我不是王孙,不曾跟随先生学习,大概会是个耕田都做不好的农夫,我和他们只有一世的缘分,不该苛求了。”

崔祁收了屏障,任由白雪落下:“为他们庆祝吧。”

大雪落在两人的发丝和外衣,人们总是喜欢为雪赋予各种意义,可雪只是雪,纯白又易碎。

“是啊,该庆祝。”

姬琮从怀中取出卫国的梨花酒和燕国的烈酒,一同洒在这片干净的土地上:“庆新生!”

酒液浸湿了雪地,露出了一小片泥土,或许来年春天这里能开出绚烂的花朵,新的生命会在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