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相互做介绍。
短发女生和长发女生是一对双胞胎,成音和成曲。
黑皮肤男生叫熊北,还有个身材高挑、看上去很文静的男生,叫汪清潭。
陆盈晴也不自觉拉住了万星,细声细气道:“我叫陆盈晴,旁边是我弟弟陆行舟。”
“你们和万妈怎么认识的?”
她迎上众人好奇的目光,顿了顿,把他们和万星相识的经历讲了一遍。
被打,被驱赶,被厌弃。
在无路可走时得到了温柔的收留。
陆盈晴并不将过去看作无法提及的禁忌。
避而不谈是对加害者的褒奖。
她昨晚做梦,还梦到了爸爸的尸体,滚落的眼珠怨毒地盯着她。
她用力踩碎了那枚眼珠,告诉爸爸:“红血丝真的很难看。”
难看至极。
纵使她轻描淡写,将很多令人不适的细节简略,众人还是能从叙述中感受到姐弟俩短暂人生中的坎坷。
陆盈晴看气氛沉重,便笑起来。她有两颗尖尖的虎牙,嘴边浮现若有若无的梨涡。
“反正都过去啦,我们现在很好。”
万星把陆盈晴揽在怀里:“嗯,都过去了,咱们向前看。”
大家这才重新活络,转移话题,聊起曾经的趣事。
陆行舟和陆盈晴津津有味地听。
成音:“我还记得第一次集队,万妈迟到了!我想,完了完了,队长下马威呢。结果她在路边满头大汗,牵了一串小朋友,都是走丢的……”
成曲:“是幼儿园春游好像,把队列的尾巴给搞丢了。”
熊北:“结果那次集训推迟了,我们找到了队长,又找幼儿园园长。”
汪清潭:“尤其还有孩子抱着万妈的腿不愿意回去,万妈要是拐小孩,一拐一个准。”
万星每次训练都来得最早,冬天提前开暖气,夏天提前开冷气。走得也最晚,打扫场内。
第一次英国交流回来,他们在俱乐部食堂里吃得痛哭流涕,让打饭阿姨目瞪口呆。
从此万星出国都自带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队员们就指着万星做顿饭来活命。
有的队员刚成年,还是练摩托的,头发颜色五花八门,挺叛逆不服管教,偏偏在万星面前没有脾气,一个个小绵羊似的,见到她就乖顺地咩咩叫。
万星那么好,有很多人追,男的女的,大的小的,桃花滚滚。
最搞笑的是另一个车队的队长,告白时,万星满脸讶然:“所以你不是真喜欢我做的包子?”
“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可你还是个小宝宝啊。”
“我比你大三岁!!”
“大三岁也是小宝宝,我给你们队带了牛奶呢,人人有份。”
追求者们发现,原来万星的温柔是播撒母爱光辉,通通铩羽而归,陷入了自我怀疑。
成曲吐槽:“换做我,我就这辈子不碰牛奶了。”
万星有空会慢悠悠骑着小电驴去四处瞎晃。骑好几个小时,然后开导航回去,把拍下的美丽照片洗出来,贴到日记本上。
当然,偶尔捡到小朋友。她真的很吸孩子。
熊北:“有一次全队休假,出去逛街,走着走着就有小孩贴上来了……像磁石一样。”
他们大受震撼。
万星很珍爱她的战车,喊它“小翅膀”,每天擦三遍都不够。
万星爱折腾自己的发型,一回冲动剃了光头。
摩托车赛不分男女组,比赛里,很多人以为万星是男人。
她常常有机会看到陌生观众在确认她性别后惊掉下巴的样子。这是她为数不多喜爱的恶作剧。
后来,万星花了两年留头发,扎起粗粗的麻花辫,甩在背上,还打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以绝佳成绩到达终点后,她会拿下头盔,散开头发,把蝴蝶结扔向沸腾欢呼的人群。
她囤了好多,就暗戳戳等着比赛之后扔呢。
自发的粉丝组织就叫“蝴蝶结”。
万星是国内晋级赛cSbK上蝉联冠军,带领他们在世界锦标赛赛SbK上夺得最高积分,大断层压得第二名动弹不得。
他们曾去阿根廷参加被誉为“勇敢者的游戏”的达喀尔拉力赛,跑下近8000公里,穿过沙尘、暴晒、崎岖的岩石与危机四伏的泥沼,全队包揽奖牌。
他们曾驰骋在戈壁荒滩,飞跃在山地丛林,压弯压得快和地面平行。
他们比风要快,比闪电要敏捷,车轮的痕迹遍布全球角落。
陆行舟越听越酸涩。
万星曾经的欢乐、遗憾、辉煌与低谷,他一次也没有参与过。
现在的万星,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笑意盈盈,仿佛队员在谈论别人。
陆行舟把万星叠在大腿上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头上。
万星就慢慢抚摸他的头。
行吧。
队员们说着说着,有点感伤:“万妈,你真不回来了吗?就这样退役了吗?”
“退役了又不是不要你们了,随时欢迎光临。”
万星向他们眨眨眼睛。
成曲最先绷不住,跳起来熊抱万星。
万星抽出手回抱。
陆行舟:……
——
队员们停留了半个上午,便告别离开。
万星依靠在门框上,注视一队摩托车开远,随即转身,微笑着侍弄自己的花草。
陆行舟跟在后面学习,哪盆花喜干,哪盆花喜湿。
他偷偷观察万星的侧脸。
阳光下,青年女性面部线条流畅,睫毛低垂。
小小的绒毛,泛着暖暖的金色。
想亲。
“嗯?怎么啦?”
万星看着突然凑上来的毛茸茸的脑袋。
陆行舟再次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后脑。
万星叹息,心想孩子真缺爱。
叮铃铃,风铃声响。
万星条件反射,笑容满面道:“欢迎光临!”
女人拿下墨镜,放进口袋,道:“您好,关于两个孩子的事,我想和您谈谈。”
——
她们在楼上相对而坐。
陆盈晴想听而不敢听,给妈妈倒了杯水,跑进万星的卧室。
陆行舟贴着万星坐,万星表情严肃起来,把陆行舟赶回客房。
“孩子的父亲死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讲,我有抚养义务。”女人淡淡地喝了口水,“我每个月给他们打钱,但不会把他们接走和我一起住。”
她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我看您对他们是感情比我要深多了,您愿意养,可以拿走银行卡,里面是抚养费。不愿意养,把他们放回去拉倒。”
万星没动银行卡,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您在哪里生活?”
“外省,做生意。”
“这些年过得不太容易吧?真是辛苦了。”
“还好,总归是为自己,辛苦点应该的。”
“我不是为了图钱,是确实愿意把孩子们带在身边照顾,这点您可以放心。不过您作为母亲,我想还是要和孩子保持联系……”
“我没有资格当他们的母亲,他们也没有资格做我的孩子。”女人打断道,语气依旧平缓,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恨,“他们是无辜的,我承认。但我也是无辜的。我对他们的父亲没有爱,对他们就有了么?难道要逼着自己去爱护强奸犯的孩子?抚养他们都是强加的义务,我根本没有选择。”
她停住了,因为万星的眼神里,没有她所熟悉的尖锐和挑剔,而是完全的理解。
是包容,海一样的包容。
女人慢慢减弱了自己的攻击性:“逃出去的那天我就发誓,往后余生,我是第一位,其他靠边站。”
她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很善良,但我觉得你善良得过分了。养孩子不是只要钱就可以了,尤其养和你没有半点关系的孩子,你会消耗很多心力。我个人希望你别多管,如果放不下,偶尔看看就可以了。”
“他们很乖的,不用我费神。”
万星拿出自己上次捡到的全家福,小声问:“还要吗?”
女人接过,把自己的那部分撕碎,还给万星。
“我不要。”
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和犹豫。
她重复道:“永远都不要。”
最需要为此局面负责的人轻轻松松地死了,留下受害者仍然饱受折磨。
女人戴上墨镜,准备离开。
万星道:“那……走之前,能不能让他们最后抱你一次?”
她回过头,思考了很久,红唇微张:“行。”
话音刚落,陆盈晴跑出卧室,一把抱住女人的腰。
她哭不出声,憋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哽咽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女人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朝站在客房边的陆行舟招了招。
陆行舟走上前去,被抱了一下。
女人把陆盈晴的眼泪擦干,藏在墨镜下的左眼,稍微湿润几秒,很快恢复正常。
“好好学习。”
她把他们推远,干净利索地离开了。
女人走出店,三个人去送她,风铃叮铃铃响。
她走了很远,没有回头。
这条街上人很少,每个生物能分摊到的阳光很多。
她走得微微出汗,脱下外套,冷空气立刻紧随其后。
轻轻捂上自己的右眼。
已经瞎了很多年了,今天又在疼。
真烦。
——
陆盈晴憋着声,默默地抓住陆行舟的胳膊。
陆行舟被她抓得血液不畅。
她问:“妈……她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嗯。”
“那就好。”
妈妈曾经抱着他们入睡,挡在爸爸的拳头面前。
妈妈曾经给他们做好吃的,希望他们快快长高。
妈妈曾经亲吻他们的额头,哪怕是自己躺在病床上。
妈妈没有他们更自由,更快乐。
他们是……
万星把他们抱住:“才不是累赘。”
在太残酷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温馨的小窝,为他们敞开。
她有她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