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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琦对生日的记忆,是从五岁那一年开始的。

那天,妈妈难得回家,却喝的醉醺醺,一进门就扔了外套,歪歪扭扭地倒在沙发上。

李琦先跑过帮她倒了杯水,然后又把她沾满呕吐物的外套捡起来,泡到水池里,等他像个小陀螺一样,再跑回去帮她脱鞋时,李玉芬半睡半醒,把水杯砸到了他头上。

她说:“别用你这双恶心的眼睛看我,五年前的今天,我就应该掐死你。”

李琦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五年前的今天,指的是他诞生的日子,也就是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小姨说过,他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出生的。

小姨还说,他妈,只是烦心事太多,工作太忙,一个人太苦,总是嘴上不饶人,让他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所以,李琦没有哭,他只是擦了擦脸上的液体,就捧着掉在地上的杯子,去接了第二杯水。

那时候的他告诉自己,妈妈虽然嘴巴讲话难听,但还是特地抽出时间来,陪他过生日,这是一件好事,小姨曾经教过他,凡事都要记住事情里面比较好的那一部分。

所以他不会把妈妈想要掐死他这件事记在心里。

可是,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已经长大了几岁,每一年的生日,他都会想起这个时刻。

妈妈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他,想让他去死。

打断李琦回忆的,是服务员的敲门声,他回神,看向门口,服务员已经把他订好的菜品摆在了桌上。

希珍佳肴摆满了一整张桌子,中间是一个精致的巧克力蛋糕,露台上霓虹灯光闪烁,季静坐在蛋糕对面,安静地看着她。

李琦注视着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担心,也看到了她的疑问。

会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小孩吗?

如果只是赌气,做出这种伤害人心的事也太过离谱了吧?

季静眉头轻蹙,她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当鼻尖泛红,隔着蛋糕注视她时,季静忽然把心中涌出的疑问都压了下去。

比起这些,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在服务员离开房间时,季静突然喊住她,问道:“您好,有没有打火机,我们想要点蜡烛。”

服务员微微一笑,道:“好的,我这就去前台给你们拿。”

说话间,一出一进,很快就把季静需要的打火机送了进来。

李琦出奇地安静,默默看着季静忙前忙后的身影。

季静先从蛋糕盒里,取出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是数字“18”,今天是李琦的十八岁生日。

除了蜡烛以外,袋子里还附赠了一个纸质的“寿星小皇冠”,季静很快就把两端连接好,然后走到李琦旁边,把这皇冠端端正正地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季静弄的尺寸有点小,正好卡脑门,头发还飞起来几缕,不像小王子,倒是像扣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季静觉得,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下,她不应该笑。

但是当头发乱翘的李琦满脸无奈地抬起头看向她时,季静还是没忍住,“噗嗤”就笑了出来。

李琦不太高兴道:“我出门前特地吹了头发的!”

季静指着他的圣诞老人帽,推卸责任道:“你的发型是我妈买的这帽子破坏的,不是我。”

李琦还在纠结:“那你就不能帮我戴的帅一点吗?”

季静拍着胸脯保证:“我以画师的审美向你保证,绝对是最帅的寿星。”

李琦勉强接受:“那好吧。”

他圣诞老人帽都戴了,事到如今,还管什么帅不帅的。

不过,看着季静忙碌了一圈,绕到蛋糕前面,开始准备点蜡烛,李琦终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

季静一边整理蜡烛芯,一边回道:“肯定好奇呀,你们家老出怪事,不过,我觉得,不管什么事,都没有你的生日重要,还是先点蜡烛,吹蛋糕,这么一桌子好菜,怎么被烦心事耽误呢。”

季静说完,便用打火机把蜡烛点燃。

数字“18”上面,立刻闪烁起两束火苗。

李琦抬起头,看着火光映在季静脸上,她露出笑容:“李琦,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李琦很认真地,回了句:“谢谢。”

季静于是把蛋糕推到他面前,李琦便配合地合上眼睛,双手合十在脸前,许下他的第一个生日愿望。

如果人生最初的目标,诞生于父母的期望,那不被期望出生的小孩,应该有怎样的愿望呢?

美院决赛的那十天,他曾经诞生了无数的愿望,希望妈妈能亲口告诉他一切,希望自己可以挺胸抬头地站在五组之中,希望他的画可以继续收获表扬,希望不要再给沈江月添麻烦,希望小姨不再对他失望,希望他能从季静的路上找到自己的终点……

可是这一刻,当他认真许愿时,心中默念的话语却是——

他希望自己这条命能够真正的对某个人有意义。

是谁都可以,怎样的意义都无所谓。

他想知道,被某个人需要,到底是种怎样的感觉。

李琦缓缓睁开眼睛,那双与沈江月相似的漂亮双眸,终于在这一刻浮上了些许暖意,“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他对季静说。

季静笑笑:“你突然这么客气,我都不适应了。”

她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丝担忧,她用一晚上,改变了吴宇恒的未来,可李琦的未来,真的能被她之前的三言两语改变吗?

为什么此刻,他的表情那么悲伤,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他真的能活过自己的二十四岁吗?

“那我不谢你了。吃菜吧。”

李琦说着,就要坐回椅子上,季静却突然冲到他旁边,拉住了他的袖子。

“李琦。”

李琦垂眸看她,却见她刚才还带着笑的脸上,此刻却涌上了几分焦急和担忧。

季静用很认真的语气对他说:“我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已经十八岁了,你的命,你的生活,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你妈不要你没关系,我可以要你。”

“你说什么呢?”

李琦一下红脸,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季静当然知道,她这话说的不那么妥当,可是李琦这副仿佛过了今天,就可以欣然赴死的样子,让她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她继续说:“你妈不需要你没关系,我需要你。”

“你教我画人设之前,我一直找不到窍门,是你教我之后,我才越画越好,这些都是跟你妈无关、跟你的家庭也无关的,这些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我不知道,被自己的亲妈抛弃是种什么心情,我也根本不敢去想象你有多难过,但是,李琦,她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你已经十八岁了,你长大了,你成年了,你可以独立地生活了,你也可以为自己做选择。”

“我想画漫画,想做杂志,想做动画,想做游戏,想赚大钱,想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能得偿所愿,想我们五组所有人八十岁的时候,还能聚在一起画画聊天互相斗嘴。”

“但是这些事,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所以,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拿出自己积累至今学到的所有画技来为我所用。”

“既然你一直谢我陪你过生日,那我就跟你要这个生日礼物,你愿意帮我吗?”

季静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所有想法,不同于决赛的那一天,此刻,当李琦在画廊里被烧成灰烬的画面再次从她的记忆中浮现时,季静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管那件事到底是谋杀、意外、还是自杀。

她绝不能让李琦就这么死在自己的二十四岁。

话说的很急,说完,季静自己都有些喘,心跳的很快,她忐忑地注视着李琦的双眼,不能确定,自己这番话是否能真的起作用。

李琦眼神中,有愣怔,有惊讶,最后,都变成了温柔。

“所以,我过生日,为什么是我送你礼物?”他歪了歪头。

季静皱眉:“先别管这些细节。”

李琦看着她眼中的急切,终于还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愿意。”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