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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鹿偈促膝长谈后,娄照关就开始了奔走。

联络士子,走访各世家豪族,说起来容易,却桩桩件件都耗费心力。

好在恶人侯官都已经做了,娄照关这个说客就显得温和多了,倒像是来拯救平城各族的神女般,不少本就墙头草的家人,在娄氏的保证下,不少就坡下驴。

或有不解娄氏为何愿同那群汉人为伍,怒斥她忘本。

娄照关也回得干脆,“诸位生在北地,是以当年执意不肯跟随高祖迁去洛阳,可别忘了我族也曾逐水草肥沃处而居,如今想要安定繁华,当与世代居处者学习一二,一切只不过为了更好的生活,我向繁华,难道你们就不向吗?”

“现在朝廷可对投诚者既往不咎,可年后就不一样了,诸位细想便是。”

世上无非名利动人心,伦理纲常,都不过是世俗后来规训众生的武器,女帝登基,动摇的是如今得利之人未来争抢利益的通道,他们不愿意有更多人与他们争抢名利,可乱世已起,保全才是上策,想要争那个从龙之功,也要看还有没有那条命。

中军接管恒州的速度很快,恒州新任官员拟定名单的速度更快,恒州全盘掌控五日后,新帝就拟好了新的州府班底,辅佐刺史的班底大量任用新拔擢上来的士子,年后启程上任。

娄氏独女因安定平城百姓有功,承袭父亲荫封,授为恒州中正,治中从事。

而恒州新任的刺史,论理当有三人,其中皇室一人,异姓二人,可不知为何,新帝却只指了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广阳王之子,元晖,另一人,姓崔,崔松萝一支的崔。

旨意传到平城之时,娄照关只一看就知晓那空出的刺史之位是留给谁的。

是留给她的。

娄照关拿着旨意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霞光,“快到新年了,看来明年是个宜迁移的好年。”

恒州既定,叛王的后路被截断。

谁也没想到新帝动作这么快,在他们试图劝服广阳王,等待恒州接应之后再出发,不承想就耽误这半月功夫,平城势力被里应外合清扫一空。

綦伯行脸色也很是不好看,论理肆州是他的大本营,恒州与肆州不远,若不是他不放心元谌的心思,想拖延一段时间,压压这位新帝的野望,叫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他的靠山,否则他们或许会比新帝更早到平城。

还是晚了一步。

谁知道那位居然那么快就平定了洛阳百官的非议。

元谌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只是静默了良久,他甚至转过头,冲这些时日不得不陪在自己身边的皇后笑了笑,“你看,我们都回不去了。”

洛阳是他的出生地,平城是他们元氏的龙兴之地,都回不去了。

綦英娥漠然抬眼,看着元谌,“是你回不去了,綦氏故土犹在。”

元谌不耐回头,“怎么?你的阿爷将你送至我身边,那个家,还是你的家吗?你阿爷怕是也不许你回去吧?”

两只同样无路可走的雀被困在金牢笼里,也只能针锋相对,互相拔啄对方的羽毛。

“哈,”綦英娥哂笑起来,“你我如今都无处可去,可或许你死了我还能再嫁,左不过是被阿爷送给下一个想要联络的势力,那么你呢?”

“你失败了只有死路一条,我还能活。”她那双深蓝的眼睛如同暗夜的狼群,泛出凶狠的光。

元谌却知道那凶狠并非对着自己,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死了便罢了,未来青史也有我的名字,那么未来史书上,你究竟是谁的妻子,还得再问问你那好阿爷。”

綦英娥短暂咽声,恨恨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我们做个交易吧。”

半晌,綦英娥开口,“你也恨他不是吗?”

元谌猛然袖手转身,落日余晖被关在厚重的木门之后。

“你要什么?”

“我要……不再做棋子,你也不是吗?”

元谌对上綦英娥在暗沉暮色里的眼睛,“我以为如元延盛一般杀父弑君的狠毒女子不多了,没想到你连皇后之位也不满足啊?”

女子喑哑的笑声透过门传了出来,不远处廊下綦氏的侍卫抬头看了看天色,暗道兴元帝向来对皇后只是礼遇,怎么如今也终于认识到只能依靠綦氏,想开了不成。

“不,我和她不一样,她可比我……运气好多了。”

至少她的父亲,会对她有愧疚之心,终于养虎为患。

“明公是在养虎为患。”岳斗蹙眉与李觉对坐,“高深此子心机深沉,拉拢人心,就连从前与他不对付的綦氏子侄都能笑脸相迎,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李觉垂眸不语,见此,岳斗忍不住又举起酒盏,泄愤似的灌下喉咙,“李兄作何想法?”

“如今恒州平定,宇文鸿一路从幽州逃至朔州,招揽部众,与平乱中军在朔州僵持,我们只余肆州与太原,情况很不稳定,此时还要内乱,如何能扶持新帝重归洛阳。”

李觉缓缓开口,岳斗不屑冷哼,“你也想劝我以大局为重?可高深不足一年就从亲卫变成了执掌一军的副将,我们退守之时明公也一路以他领的亲卫队为重,多加提拔,这小子来的时候可连马都没有,只能在马厩养马!”

“别说你没看出来那东西到处与人为善,低声下气逢迎,是为了上位,我们这些老将明公不用,用他一个小小……”

“岳将军!”李觉出口截断了岳斗的话,“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如今洛阳那位气势高昂,若是北乱平定,那你以为我们还能存在多久?此刻排挤高深,新帝还有活路吗?”

岳斗嗤笑一声,“你口口声声大局,存亡,不过是想着明公倒了你也可以另谋新主吧?你从鲜于文茂手下直接过来,怎么你就只能奉明公为主,人家宇文鸿就能自己另起炉灶呢?嘴上居安思危,不愿争抢,可谁不是来挣这从龙之功的,谁不想做个开国功臣!李觉,你看看你自己的心吧!”

“听说那新帝居然开了考试提拔没当过官儿的士子,又选了一堆女子当官,那等纸糊的朝廷有什么好效忠的,早晚会毁于我们铁蹄之下!你在怕什么?”

“我自会向明公说明,去与广阳王或是宇文鸿碰一碰,叫这北地别忘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你自己愿意屈居人下,我却不愿!”他站起来,冷哼一声,还不忘弯腰提起那罐好酒,才大步离去。

门被打开又阖上,李觉默然许久,只觉得惶然无措。

旁人看着綦氏铁骑依旧难以攻克,可这次从洛河仓促北渡太行,他就察觉到了些不妙。

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已经察觉到了中军的变化。

从前中军的羽林、虎贲等宗子军是主力,融合太多在南方战斗的影子,丧失了许多血性,可这次,整个中军,都像是脱胎换骨,眼里全是军功与血性。

而那个女子领的兵,明明就是他们陇西将领擅长的打法。

李英水……

李觉想到了那个名字,总觉得那一手长矛,实在眼熟。

还有那一日高深的奇怪做法,他隐约察觉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高深这个人,有那样的过往,那么做也不奇怪。

李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再这样这里简直一团乱。

门外传来了侍从的声音,“李将军,高将军送来年礼。”

李觉一怔,“是什么东西?”

“都是寻常的皮毛器物,想来都是打仗得来的,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高将军还送了一匹亲自猎杀的鹿。”

李觉猛然想起那日高深的话,人皆有私欲,凡夫俗子皆不能幸免。

天子门生,还是权臣门人?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綦伯行绝非只想做权臣。

那高深是什么意思?

“我欲杀在野之鹿,君如何为?”

洛阳经过两月的整顿,也渐渐有了些往昔的繁华景象。

因国丧加上内乱未平,新帝厉行节俭,不许京中攀比年礼,也停了宫中宴饮,因而竟是静悄悄的一个好年。

直到年三十那晚,元煊没有什么可一同庆贺守岁的人,待在太极殿东堂处理年后琐事,并未休憩。

窦素上前奉酪饮之时,忍不住劝慰,“陛下连日操劳,怎么不休息一日。”

元煊本困在拟定新政的条例上,听到熟悉的声音意外抬眼,“您之前奔波受了些伤,不是叫您好好养老吗?怎么还过来?”

窦素张了张口,犹豫片刻,咽下了想要说的话,“往年守岁,我总在陛下身边,因而求了明合,来送碗酪饮。”

“窦妪想要救我,我知晓,窦妪也不想卢氏全族灭亡,我也知道。”元煊没有去碰那盏酪饮,“若窦妪想为卢氏求情大可不必,他们一心求死,我不杀他们,来日他们也会杀我。”

窦素闻言跪在了地上,“我知晓陛下这一路的艰难,自是不会再劝,可……可……至少还有一脉也曾向陛下投诚过。”

“祸不及三族之外,我已仁至义尽。”元煊搁下了笔,目光直视着似乎衰老许多的人,“你是想说卢文安吧,他也不过是家族中微不足道的一子,奉命来接近我,这不就是卢氏这些年向来的行事吗?各处押宝,总有生路,可我偏偏不想给他们生路。”

窦素抬头,嗫嚅了几句,“我只想,劝你,你可以恨你的母族,不要恨你的母亲,陛下心里少些恨,或许会更快活些。”

元煊转头看向窗外,神色淡淡,“窦妪以为,我不知道您与阿母外家的关系吗?我知道她一直叫你在我身边陪着,可是,人各有命,父母子女也并非性命相连的,我知晓她也曾有过些许关爱,所以我愿意放她走,若我接回她,奉她为太后,她反倒不开心。”

“窦妪安心颐养天年吧,您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

窦素仰头,看着年轻君王的侧影,她抿着唇,眉宇不自觉地蹙着,像是很不高兴,又像只是疲累过头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从未质问过一次。

这样的清醒,又这样的冷情。

她就没有一次,觉得不忿吗?一个寻常人该有的父母之爱,家族倾注,她从未感受到。

窦素其实永远猜不透小殿下的心思,她来时本是念着卢氏的恩情来,如今看到这一幕,竟然还是觉得,这年轻的君王是那么的可怜,叫她还是忍不住再偏移了一次心。

“陛下再用我一次吧,宫中……卢氏的暗线,或许还有旁的什么,我替您再清理一次。”

元煊放在案上的手轻轻僵直,她转过头来,“窦妪……”

快速衰老的妇人从地上直起身,“世人都愿陛下英明神武,收拾残局,开创盛世,可我,厚颜再当陛下一次长辈,惟愿陛下,岁岁安康,长乐无极,这条路,慢点走,没关系。”

元煊原以为窦素会怨,她不顾亲缘,杀父弑君,亲自定罪卢氏全族,后宫太后之位空悬,这些新帝登基该封赏的,她都没有封赏。

终于站起身来,去扶地上的老人。

元煊长久地没有说话,她只是扶着窦素,与她长久地站在东堂,身边满堂灯火,外头夜色如醉,像是……春天就要到了。

她想了想,开了口,“我还当,我已经没有什么长辈了,窦素怜我,我很高兴。”

繁琐案牍,朝堂权衡,国土纷争足够充斥满帝王的身心,可偏偏有人还会觉得她可怜。

因为她没有人爱吗?可她坐拥万里江山啊。

元煊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古怪。

外头在这时传来了通报声。

“陛下,崔尚书到,说是给您送来了个新鲜玩意当年礼,请陛下移步殿外。”

“宣。”

这时候能来找她的也就是只有崔松萝了。

元煊刚走出殿门,就看到了笑吟吟的小女郎,身侧还有个穿得鼓鼓囊囊还非要套上道袍的周清融。

崔松萝冲元煊行了礼,竟是比元煊含免礼的速度还快。

“虽说今年为了节省开支,为了国丧不再宴饮,但也要热闹些啊。”崔松萝笑着看向元煊,“陛下,您看!”

元煊顺着那毛茸茸绲边袖口冲着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重重宫阙之上,夜空之中,窜上几道亮眼的金银闪光。

如同流星。

紧接着,是锐利的声响,如同箭矢破空,有火药味远远被风送过来,巨大的黑色夜幕上绽开了璀璨的银花。

“这是之前研制火药失败的残方,我和清融一起修改了一下,变成了会蹿上天的花!我管他叫作烟花,怎么样!很有盛世气象吧!”

“就祝陛下,新的一年起,创下属于您的长长久久的盛世吧!”

周清融发现话都被崔松萝说了,只能跟了一句,“我也一样!”

鸣哨声与炸响声中,夜空被烟花布满,璀璨至极。

黑夜是个好幕布,上演着元煊人生之中难得的璀璨热闹的年夜。

“陛下放心,虽说这声音大,但早早告诉了民众,我们今日道场为新的一年开坛祈福,若有盛世气象,必有显相!”周清融到底比崔松萝缜密些。

元煊仰头看着烟花,她被一片绚烂照亮的脸上显出了不自知的温和笑意。

“很好看,我想,我已经选定好了新年的年号了。”

“这条路,有你们同行,我想应该很热闹,再长的路,只怕走起来也不觉得长了。”

元煊的后一句声音不大,周清融耳力好听见了,崔松萝被烟花声蒙了耳朵,只听见了一半。

“嘿嘿,热闹吧!将来太平盛世!会更热闹!新的一年,我还要紧紧跟着陛下,替陛下想办法把国库的腰包鼓起来!”

崔松萝扯着嗓子冲着元煊说话,烟花声下,竟也不算大声,元煊听着更是笑起来。

“好!”

新岁已至,大行皇帝逝世百日后,新帝改年号永兴。

传言,新岁交接当夜,天现异象,如天地神光灌于凤阙之内,是为莫大的祥瑞,人人都说,元氏先祖记载的天女,正当是如今凤阙中的君王。

盛世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