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韩湘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翻了个身,感到有什么东西硌在腿侧,坐起来一看,是那枚玉佩。
……她和衣睡下,忘了除下它。
粉玉剔透,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光。
她看着它,一时有些沉默。
韩湘雪当然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她当年从孟郊处得知它是桃花谷谷主的信物,见物如见人,亲手将其归还。
今日,竟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她手上。
韩湘雪看着掌中玉佩,又想起凤绯璃,心中不由有些复杂,叹了口气。
他说是同门之谊,真的只是同门之谊吗?可是……
可是那样悉心的照顾、这样意义非凡的物件……这些,真的只是因为同门之谊吗?
反复思索无果,韩湘雪叹了口气,将玉佩放到一边,躺了下来。
想不明白便不想。想起明日要回京,她心中一凝。
……还有许多事等她去做。
……
翌日清晨,韩湘雪坐在窗边,等凌一来接。
她大病初愈,静静坐在窗边,侧头望着外面草坡上被风吹动的绿芽。几丝发丝微微被风吹起,仿佛一个不注意,便要随风而去。
凤绯璃望着她,一时觉得她仿佛很遥远。
明明屋中并不宽阔,相隔也不过数尺,他却觉得她那么远。
黑压压的人影渐渐从山道上现出身影,韩湘雪放下托腮的手,起身走向门外。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师兄。”凤绯璃看着她走近,没想到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保重。”
她抬起脸对他笑了下:“有缘再见。”
凤绯璃看着她上轿离去。
方才被她抱住时,他犹豫了,没有伸手回抱她。
此时,方觉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呢?他问自己。明明很喜欢,很高兴她靠近自己,却没有回应。
因为……是离别吗?
怕自己不舍得松手,怕拥抱之后,不知道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吗?
那之前,又不知有多少焦灼。
凤绯璃有些茫然。
他看见那个亲手打的包袱,她没有带走。
……放在这里,又有谁会带它们走呢?
他怔怔看了片刻,拿起它,向山下走去。
……梦醒了。
该回凤栖了。
韩湘雪上了马车,由涓城兵马护送,回到了紫都。
殷白竹因此前擅离职守、越职插手涓城兵马事务等,被涓城暂时扣留待审。
她一时顾不上他,先回了公主府,召见了莫青蕴和穆邢。
“这些时日,都是按殿下吩咐做的。”莫青蕴垂头,“每日将奏书送往行宫,暂无人起疑。”
韩毓影和倪月华不知下落,根本没有踏足过那处行宫,送往行宫的奏书只为掩人耳目。
机要之事,则由先前送往行宫的几名大员处理。如此瞒天过海之举,韩湘雪也感到惊心。
只是眼下绝不能动摇人心,局势尚稳,她回来了,至少可以掌控大局、策立新君。
不过后者是不得已之举。
若非无路可走,她不会轻易如此、动摇朝廷。
“如此,便继续做下去。”她淡声道:“叫那些文官好好写,如果露了消息,本宫灭他们三族。”
莫青蕴:“是。”他看了旁边的穆邢一眼:“殿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韩湘雪摇头:“无妨,说。”
莫青蕴低声道:“容亲王妃,已经带世子进京。对外称回京探亲。”
“好。”韩湘雪道,“你安排个时间,我要见她和世子一面。”
莫青蕴:“是。”
莫青蕴向外走时,与穆邢的目光相撞,他目光冷如冰雪,很快便收回,向韩湘雪行礼。
莫青蕴站在阶上,看了眼公主府的景色,目光淡淡地离去。
殿中,穆邢禀报道:“前日,殿下那边的人手抓到了一名女子,身份似乎不同于一般反贼。”
“哦?”韩湘雪微眯了下眼睛,“什么样的女子?”
据说,赤焰门的头目,就是一名女子。
“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手不错。”穆邢回道,见她面上露出失望之色。
……年龄对不上。赤焰门掌门应该三十有五了。
罢了,抓住一个小头目也是好的,她想。“审了吗?”
“审了,什么都不说。”穆邢道:“因为她身份不同,留了手。殿下要见她吗?”
“我见她做什么。”韩湘雪摆摆手道,“继续审。”
穆邢拱手:“是。”
待人都走了,丹枝端了药上来。韩湘雪翻着信件,清荷进来禀报:“殿下,太傅求见。”
“太傅?”韩湘雪愣了愣,将桌上的信报收了收,对丹枝道:“先将这药端下去。”
“是。”丹枝命人将药碗挪走,支开窗,韩湘雪看着梁玖从门口走进来。
他行至她面前,从怀中摸出一本奏折呈上,韩湘雪眉心一跳,屏退房中下人。
接过那封奏折,打开来,不过是寻常事务。
目光扫过那朱批的几个字时,多停留了一瞬。
她抬起头:“太傅这是……?”
梁玖抬头看她,眸色如霜:“臣为太傅,从小教导皇上。”
他意有所指:“他那一手字,是臣亲手指点。”
韩湘雪:“……”
她默然片刻,“太傅,此事,本宫是有苦衷的。”
梁玖:“臣在等殿下的苦衷。”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柄细刃,眸色一如以往地清冷:“臣有臣节。若殿下行差踏错,我愿死谏——”
韩湘雪大惊失色:“我说!”
她看着梁玖将那刀刃横于颈上,一阵阵地头痛:“……前些日子,父皇母后于出游途中遇袭,下落不明。”
梁玖放下了刀。
韩湘雪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梁玖再度跪下:“眼下情况,臣请殿下准备登基。”
韩湘雪:“……太傅,父皇母后还未找到……”
梁玖:“半月前便有流言,若流言非虚,多日找寻不见,殿下应尽早计议。”
韩湘雪:“…………太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眼下父皇母后下落不明,本宫如何能——”
“非常时刻,应行非常手段。”梁玖清冷道。“殿下不知,陛下久不见朝臣,朝中已经开始有流言四散。若长此以往,唯恐朝纲不稳,人心动荡——”
韩湘雪忍不住揉眉心:“太傅所言,我都明白。但是……”
但是,她早已辞去储君之位,身为储君的玉娆却下落不明。若此时准备登基——
只怕会直接被朝臣打为逆党。说不定,还会和父皇一样落个“谋权篡位、残害手足”的罪名——
“我已下令,命容亲王妃带世子进京。”韩湘雪道,“届时若消息走漏,朝中生变,我想扶他为帝。如此可避谋权篡位之嫌,又可免朝臣阻挠。”
“不可。”梁玖皱眉:“容亲王一脉与皇室相隔甚远,又没落已久……不会有人支持容亲王世子称帝。”
“容亲王世子已经是最合适的人选。”韩湘雪缓声道,“万不得已时,有他作托辞,本宫才有时间接着找父皇、母后。”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梁玖思索片刻,终于道:“我会尽力助殿下稳定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