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
座谈会后，陶雪先送作家引北上车，自己转身刚准备离开，一个戴着玳瑁眼镜，背着公文包，眉毛高耸的男人走了过来，“陶雪？”
“你是？” 陶雪见此人一副精干白领的模样，不像是刚刚座谈会上的观众，又对自己直呼其名，心里一怔，以为是没能认出来的故人。
“哦，我是你的一个读者。” 男人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随后像是看出了陶雪的心思，补充道，“我们之前没见过面。”
“哦，你好，” 陶雪点点头，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客气与冷淡，“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刚读了你的小说《战火》，” 男人继续道，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陶雪，“读完后，我又去找了你之前发表在云城文学院校刊的一些文章，你还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叫《呢喃的桥》，对吗？”
“是的，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大学生。”
《呢喃的桥》是陶雪的处女作，也是前男友汪磊拿给作家引北看的第一个作品。
不过，在今天的陶雪看来，曾经引以为傲的作品的确笔触稚嫩，难怪当年被频频拒稿。
后来在多方投递无果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在导师的牵头下，由校刊象征性地收了。
时隔多年，就连陶雪本人也对《呢喃的桥》印象模糊。
“陶小姐，” 男人换了个更正式的称呼，“我仔细对比过《战火》和你之前的文章，包括《呢喃的桥》。嗯，在风格和思想，我发现……”
男人顿了顿，原本就高耸的眉毛变得更高了，“两者并不一致，甚至可以说，相差甚远。”
陶雪扯了扯嘴角，轻快地笑了，“这不是很正常么？七年的时间，人体的细胞都全部换了一遍。我的想法跟之前不一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您的想法就跟七年前一模一样？”
“不，不是「想法」，”男人似乎早就预料到陶雪会这么说，脸色十分平静，更正道。
“我同意你刚才说的，七年过去了，一个人的想法肯定会发生变化。但恕我直言，陶小姐，一个人思想和写作风格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陶雪并未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在《战火》里传递的思想在之前发表的小说里没有体现出分毫，这很不正常。” 男人的表情像是陶雪是被他当场抓住的小偷。
“一个作家的作品就像他的小孩，早期也许稚嫩粗糙，但已经包含了作家本人的价值观和思想，而且是一以贯之的。我想你一定会同意，一个人的笔触和价值观是会渗透进本人的作品里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陶雪冷声道。
“我的意思是，你前后作品里的思想和价值观并不一致，不像是一个人的作品。哦，对了，” 说着，男人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周刊的兼职小说评论员，我姓曹。”
不过，见陶雪的脸上像是挂着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曹子凡又若无其事地将名片放回了口袋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完，陶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黑色小轿车载着二人在道路上飞驰，两侧闪烁着灯光的楼宇被迅速甩到身后。
正在开车的是何进生，这场座谈会也是他一手安排的，如今出版社和签约作家的关系真的很像经纪公司和艺人的关系。
何进生不仅负责小说《战火》的策划和发行，宣传期间大大小小的活动也从不离左右，甚至他最近还在关注网络舆情。
见陶雪不像刚才那么疲惫了，何进生开口道，“陶作家，今天的座谈会上了微博热搜，你要不看看？”
说完，他又笑了笑，“作家上热搜可是很难得的。”
“是吗？” 陶雪百无聊赖应付着，随后打开手机。
果然，#陶雪与作家引北座谈会# 这个话题已经冲到了微博热搜榜的第四，不过她向来对热搜不敏感，很快就又放下了手机。
“陶小姐，你…… 不常看微博吧？” 何进生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后视镜，问道。
“偶尔看看，怎么了？”
“哦哦，没事没事……” 何进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呃……” 何进生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最近有人在网上发了一些消息，不太好的消息，办公室正在讨论怎么处理。”
“什么不好的消息？” 陶雪皱了皱眉，她又想起了刚才那个不请自来的男人。
“啊，就是，咳咳…… ” 何进生再次瞄了眼后视镜，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有人说，小说的大纲不是陶小姐你自己写的。”
随后音调马上抬高八度，甚至变得有些刺耳起来，“当然啦，这根本就不可能嘛！陶小姐你可是堂堂云城文学院的大才女，在校期间就开始发表小说了。
这些人净胡说八道，一定是对手出版社搞得鬼！别担心，这种收了钱的水军最好办了，我们也买点水军扳回去就好……”
何进生还在继续说着，陶雪只觉得聒噪，她打开车窗，呼啸的风声瞬间盖过了何进生的声音。
她想起刚才那个男人还说了一个Id名，叫「闻机起舞」，第一个说大纲不是她写的就是此人。
风速过大，吹得陶雪头疼，她摁了下按钮，又关上了车窗。
“…… 再不行，我们就去告他们，告诽谤！”
何进生的声音飘进了耳朵，她打断道，“小何，《战火》的大纲确实是我和朋友一起讨论出来的。”
停顿了几秒后，补充道，“不然那些理工科的东西，我怎么搞得明白？”
“啊？这…… 这样啊！” 何进生满脸诧异，随后他歪了歪头，露出思索的神情，“换句话说，咱们可以说，小说里技术性的东西，陶小姐你找专业人士把过关？”
问题并没有等来答案，车厢里一片沉默。
陶雪盯着手机亮起的屏幕，左手不由得紧紧攥起。
屏幕上是一条几天前收到的微博私信：
「闻机起舞」：陶抄抄，你好吗？没想到你还真的把自己抄成了大作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