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尘模糊住陈逸视线时,他看到了一个青影以破竹之势刺向老僧。
江南有佳人,素手可调羹,亦可杀人。
老僧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稳若木桩,只是在那青影距他三步之内时,他竖起了一根食指。
轻剑在老僧食指前停住了,准确说是在老僧食指与剑尖中可放一粒米的地方停住了。像刺中了棉花的长矛,像投向大海的水滴,再无回响。
那青影反应很快,见一剑并未得手,迅速借这一剑的力道弹开,原路而返,脚尖点到地面的一瞬,另一只手上旋起了另一把偏短的利剑,以自身为轴心,旋转舞剑,像一阵清风拂过山岗,不过清风的意图,是削平山峰。
老僧依旧是站在原地,仿佛入定了一般,感受不到任何风吹草动。
另一边,凋零的落叶化作春泥,偷偷藏在这片花海的春天里,此刻却是被那青影带起的清风卷起,漫天飞舞,可实实在在地有着汇聚的势头。
老僧出指了。
一指点青影。
那一刻,如蛟龙出海,指上的光点肆无忌惮地冲向青影,声势浩大却又静寂无声。
剑舞不攻自破,尘落一地,那青影也跌落到地上,现出本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长相秀美的少女,柳眉若弯月挂钩,肌肤若雪,清澈的双眼中并无过多波动,还未发育成熟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着,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更让人注意的是,她胸前的那抹血红。
显然,刚刚的交手,她并不讨好。
陈逸或许没看出来,但她自己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最后一片凋零的落叶,化作灰尘之时,掠过了她的胸前。用剑撑着身子,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难以填平的差距。
“怡儿!”
陈逸没管那么多,他只看到了那抹血红。
“哥!”
少女大喊一声,示意陈逸别过来。
“很可能是地境。”
沉默了一小会,她吐出了这几个字,尽管脸上还是显得十分平淡。
地境!
世人都说世上无天境!那自然而然的,地境便是当世最强者的代称。
自己的妹妹,玄境的实力,连人家都皮毛都碰不到就被伤成这样,她的这个怀疑,并不无道理可言。
“莫叔叔!”
那一刹那陈逸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但他还是率先大声喊出了莫叔叔的名字,这是他缥缈宗的地盘,同为地境的情况下,莫叔叔应当可护自己与妹妹周全。
“两位施主,老衲并无恶意。”
老僧收回食指,双手合十,向陈逸两人鞠了一躬。
仿佛陈怡滔天的剑意在他面前只是袈裟上的尘灰。
陈逸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来路不明的僧人。
他没有武功,不明白地境与玄境的天壤之别究竟有多大,但他知道一点。
这个所谓的地境僧人把自己妹妹弄伤了!
陈怡也在抓紧时间调整着呼吸,通过刚刚的交手,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是面前这老僧的对手。但她若能多坚持一秒,就能多一分莫逍遥来救他们的希望。
“那么年轻的玄境,老衲这百年,虽也见过那么几个,不过玄境的年轻姑娘,你是头一个。”
不清楚那老僧的话语意思,陈怡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默默握紧手中的双剑,以防万一,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可老僧的下一句,却让兄妹二人都震惊了。
“你们和你们的母亲,长得真像啊。”
“你认识我们娘亲?”
少女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那是被重伤时也不曾拥有的迷茫与慌张。
“莫施主知道老衲的存在,施主且放宽心。”
就像是为了附和老僧的话语,漫山遍野的尘土中又开始长出百花,只是这次,迎着风盛放,再没衰败。
陈逸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
在泰行山,缥缈宗,莫逍遥的地盘,如果不被他所默许,陈逸相信即使是地境,这个时候莫逍遥也应该带着缥缈宗弟子杀进这片幻境了。
其次,如果他真的想动手,以一根手指便能重伤陈怡,那又何必和自己废那么多话?
只是......
“你伤了我的妹妹。”
陈逸的眼神中还是有一丝冰冷。
陈怡是他的亲妹妹,是他除了医箱以外仅剩不多所珍视的。
伤他可以,伤他妹妹,绝无可能!
“呵呵。”
老僧什么都没解释,尽管是陈怡先出的手,但他只是笑了笑,左手一挥,百花齐芬芳,那香味扑鼻,使人沉醉。
对于这香味,陈逸的第一反应是药材,可他还没闻出来这香味为何种药材时,陈怡站了起来,胸口的血红,赫然消失不见,整个人的精气神也一下子恢复了过来。
“这......”
陈逸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老僧,他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在散发着金光,背后更是隐隐约约有佛影浮现。
先前出现过的钟声,似乎又响起在陈逸耳边,窾坎镗鞳。
空山闻禅。
“四十年前,老衲来此地,是缘。”
第一缘,花间多出了许多采蜜的蝴蝶,相伴跳着舞,在花瓣纷飞交错之时,寺庙的轮廓不再,只剩一片荒地。
“二十年前,老衲遇见你们的母亲,是缘。”
第二缘,一个秀丽的背影出现在陈逸二人面前。
熟悉和陌生交织,恍如隔世。
看到这随着岁月逐渐模糊的身影,像是被触动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陈怡脚步一踉跄,绣丽锋锐的长剑晃了晃,差点脱落于手,这对用剑的修行者来说,本是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更别说是陈怡这般玄境的骥子龙文。
从山脚到山顶,一直以来给人印象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突然乱了阵脚,骤然失语,张大了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
寺庙的轮廓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只是相对于先前的大气,还是有些破败。
“今日,老衲见施主二人,是缘。”
第三缘,老僧做出了一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左右掌齐伸出,左掌幻化为虚影,映在了陈逸胸膛,右掌幻化为巨剑,击中了陈怡。
在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寺庙开始落败,一片片金砖碧瓦变成流沙,高大的主体开始倒塌,从而成为花田的肥料,
他们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击向了远方,不过这力道并无伤人之意,反而带着些许柔和。
“今日,所见所闻,皆是缘。”
二人的耳边都响起了这句话,愣神之际,二人眼中走马观花般闪过了许多东西,尽不相同。
陈逸的眼前,有一人背一把大刀,行走于荒漠。
有一人肩披斗笠,手上拿着一根竹竿,坐在江边。
有一人手持彩石,正在补天。
有一人身形岣嵝,身后有一兽,似洪荒血脉,吼声振林。
陈怡的眼前,就简单了许多。
有一人一剑引天地波澜,劈开了天。
有一人傲然凌空,一剑挥出之时,一只浩气白鸟直冲霄汉。
有一人撑着竹伞,在收伞时以伞尖为剑。
三人都用剑,剑意却各不相同。
陈怡仔细地盯着眼前这三幅画面,仅仅是三幅看不清人脸的图像,为她的剑心带来了巨大的动荡。
屋内,莫逍遥像是坐不住了,猛地站起,化作一道溢光的流星,冲向高空。
在泰行山顶的云霄中,这位不可一世的一宗之主,对着远方大喊,
“你们两个,在外游历,要是被欺负了就回来!你们是有靠山的,别忘了!”
那声音响彻云霄,泰行山上的弟子几乎没有一个没听见的,他们一方面在好奇,一方面又心存敬畏。
只有李复舟和其他几个山门外弟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神情略有所变。
可惜了,这声音那么大,兄妹二人,一个因为没有武功,在空中飞了一会便晕过去了,一个一直在看着眼前的三剑交替,嘴中念念有词,专心感悟,也不知道到底听到了莫逍遥的喊声没有。
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莫逍遥小声地抱怨道:“这两孩子,来的快,走的也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