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小世界,黑在左,白在右。
何梦柒被困在自己的棋盘里。
她的面前横着两条路,一条有艳阳高照,无数人族弟子臣服在路两边,夹杂着琴瑟的和鸣;另一条有黑暗笼罩,枯骨丛生的血池里呈现凶兆,更有一只已成白骨的手伸出血池,似乎在呼救。
一条路悬着白子,一条路悬着黑子。
这看上去是个很好选的岔路口。
但何梦柒注意到,那艳阳下臣服的弟子们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让人心生惊悚的邪笑,而另一边的血池里却是一点异动都没有,偶尔听见沙沙的响声,反而显得很让人安心。
她站在黑白交界处,理应任选一路。可白昼追黑夜,黑夜遇白昼,在小世界中待了不知道多久的她,竟是无路可选。
头顶二子,悬而未决,像利剑于顶,水火不容。
在她都快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执棋时,她的棋道,被一条忽然出现的银河截断。
天河漫漫,楚河汉界。
她自己都不清楚那是幻觉还是真实。
再无俯首弟子,艳阳下只剩那未奏完的乐曲;再无深潭血池,枯骨旁只剩一把铁剑指向顶上黑子。
何梦柒头顶的黑白二子开始消逝,而那道银河的痕迹,也在慢慢淡去。
银河里有平野辽阔,平野上悬一轮明月,明月下有成群数人,数人旁有泥罐两个,泥罐中是满满当当的黑子与白子。
这是前人走过的路,这是前人行过的棋道!
何梦柒伸手想触碰那银河,想靠月夜下的那些人更近些,只惜纤纤玉手刚一接触银河,银河便化作星星点点,彻底消散在小世界里。
银河消散的前方,有一青衣少年,背对着她,看不清正脸。
“喂。”
何梦柒第一次对棋道以外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
她刚想开口说话,一阵晕眩感占据了她的世界。
小世界在以瀑布直下般的三千尺势崩塌!
在无边的黑暗中,她的棋道不自在地开始动摇......
“不见见她吗?你今年也已经十八了吧,别老一天到晚头埋在医书里。”
莫逍遥亲眼见证着何梦柒的脸色由蜡黄,到正常,再到红润,一切恰巧发生在他举起葫芦喝第二口酒的瞬间。
当然,莫逍遥的眼中看到的远不止这么一小点,他更多是关注点是在她体内的棋盘上。
陈逸大口地呼吸着天地间充斥的灵气,这一针,对他的损耗,也非同小可。
看似只是用了一针,这一针的扎入,却要弥补起望闻问切,对症下药的缺漏,起到一针的包罗万象,这也是陈逸一针治百病的底气所在。
他小心翼翼地把银针放回医箱,把沉重的医箱重新背在身上,望向了坐着喝酒的莫逍遥。
“离人泪捣碎成粉末,和血浆果搭配着喝,喝完用清风叶蘸水敷在刚刚那针扎的穴位上,早中晚各一次,连续一个月,便可痊愈。”
莫逍遥挑了挑眉。好家伙,一下子把自己搭的这条红线给忽视了!
“还有,要是路都那么好走,天下早就大能遍地走了。我给她的建议是,三年之内别再尝试走这条路,平时也尽量少浸淫一些太高的棋道。”
陈逸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紧接着毫无征兆的笑了,灿烂的像是得到了新奇物件的孩子一样。
这一针是横割黑白,同样也是对他自己医术的冲击。
“嘿嘿,刚刚在外面我得摆点宗主的架子,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了,小子,实话实说,我这徒弟,是不是很好看。”
莫逍遥兴许是高兴吧,又喝了第三口,无声无息地把那条被陈逸撇开的红线复归原位。
“莫叔叔!”
陈逸无奈地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
睫毛很长,嘴唇很薄。
这是他心里能想出来最好的夸奖词了!
至于男女之情,他目前还没有考虑太多,更何况莫叔叔这一问,本来就是以打趣为主。
在莫逍遥看不见的地方,青影又是一闪而过。
“你有留在缥缈宗的打算吗?”
莫逍遥站起身来,摸了摸陈逸的头,嗯,这孩子已经长那么大了啊。
“只要你想,我给你弄个峰主当当玩,宗主真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终究不是习武之人,无法服众。”
莫逍遥收回了停留略久的手,负在身后,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想出行游历。
几乎是脱口而出,陈逸的形象已经回到那个背着笨重药箱的青衣少年了。
少年不轻狂,更待何时!
悬壶济世,医道悠长,这条路才是陈逸一直想走的路。
他已经是十八岁的少年了,泰行的高山不适合他攀登,但他也不想再被困在一座小小的平乐城中。
“好!”
这一声却不出自莫逍遥的口中,而是源自屋外的一片金光。
不知不觉,屋外灵气消散后,是一片金光的湖海占据了屋外。
未等陈逸反应过来,他的眼前,已经不再是负手豪情的莫逍遥和床上的行棋少女了。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不是什么对公子浪客的比喻,这正是陈逸此刻所在经历的。
他亲眼见证着无数朵含苞待放的盛开,又在眨眼后望见无数朵艳丽芬芳的衰败,一而复,再而复,花海和荒地交替出现,他斜挎在身上的药箱上也沾染到了金光。
“施主。”
在陈逸诧异的目光中,一位身披金黄袈裟的僧人出现在他的眼前,迈出一步,走出了寺庙。
这一步,有金龙冲天,冲散了陈逸周身的纷纷花瓣与飞扬尘土。
屋内,莫逍遥瞳孔骤震,但很快得意一笑,
“这老家伙,终于迈出那一步了。”
由无数层砖石叠成的高塔顶上,有一中年模样的麻衣男子,如山岳耸立,佩剑微鸣。
他抬手轻轻按住佩剑,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佩剑没有再鸣,取而代之的是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战意。
......
稷下书院内,有几位儒者围坐论道,突然,被这冲天的金光打断了谈话。
“江湖尊主,要换名字了。”
为首的一位老者放下了手上的诗书,拿起了空白的一页黄皮宣纸,提笔蘸墨就要写字。
......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有长眉老者睁眼,“四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啊......”
......
北洛境内,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洞内,一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岣嵝老者,反手握住绑住自己数年,布满血污的铁锁,用力一拽,整个山洞开始震动。
“吃起来,应该很美味吧。”
......
叔图一间雅居,有二人对弈棋道,一边是黑子,一边是白子,棋盘两分,隐约写着北洛与叔图二词。
“你说那些老家伙,接下来会不会像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对应着写着“叔图”那边的男子,捻起一子,似笑非笑地问道。
“北洛”的女子不说话,只是玉手同样捻起一子,轻轻往棋盘上一按。
棋盘之上,是围城必死之局。
......
同样的场景,在天下各处发生。
一春雷,虫蛰惊。一盘平静的江湖清汤,只需一滴浊墨便可搅浑,这是极易理解的道理。
处在金光中心的陈逸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他只是傻傻地望着眼前这位老僧,不为别的,常年待在小城之中以开医馆营生的他何时见过如此仙人手笔。
待金龙升天后,陈逸的脚边,再次出现了无数破土的幼芽。
在倏忽之间,幼芽继续上演着开花后衰落的步骤,而那老僧,也迈出了第二步,整个人走出了寺庙。
金光散开,鲜花化为飞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