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远徵警惕地瞥了眼被封在冰块里的哥哥,直觉不妙。
此前笃定哥哥和昭昭绝对没戏的想法,有点动摇。
宫尚角的心思再怎么难以揣摩,宫远徵被宫尚角抚养长大,再加上十年如一日的关注,对他的了解也远远超过了其他人。
他们虽然会对属下的关心有所触动,却不会放在心里。能打动他们、让他们舍不得放手的,惟有来自于地位相当的人给予的温情。
如果哥哥放下身段跟他争……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宫远徵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章雪鸣用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也握紧了他的手。
她轻声说:“这个世界的你我,今日是初遇。”
不管是对这个世界、对家人、族人、属下,还是对这部影片里播放的种种,章雪鸣都感觉陌生又熟悉。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早就想明白了。
在现代社会的记忆和今生之间,她少了一世的记忆。
重生,又或者是平行世界的再一次轮回。
章雪鸣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除了最初在郑家的那段日子,她心中每每生出这种奇异的感觉,伴随而来的多是温暖和喜悦。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会出现遗憾和难过,但并不强烈。
想来是她主动选择了这样的“转世”,为了不以固化的印象去看待同样的人、处理同样的事。
从小到大,她利用这种与生俱来的感觉,配合读心术识人、做事。
它总能让她轻易看清人和事的本质,少走弯路,却又不会过度影响到她……
章雪鸣的话语拉回了宫远徵的注意力。
他微怔之后,眼睛就亮了,竭力想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却失败了。
轻轻晃了下与章雪鸣紧握的手,宫远徵万分谨慎地斟酌字词,小心翼翼地发问:“那……你为何会如此对一个初见之人?”
章雪鸣嘴角笑影柔和:“我比你们更早进来。黑暗对我无用。你在看她,我在看你。”
宫远徵顿时又有了那种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的错觉。
所以,他那些花痴一样的表现都被昭昭看见了?
他哭鼻子的样子也被昭昭看见了?
宫远徵心中羞耻、雀跃、甜蜜……乱七八糟搅作一团的情绪里,还混着一点点害怕。
害怕这个昭昭误会他迷恋的是那个昭昭。
老天,早知道昭昭就在他身边,他就克制点了。
“我、我分得清。”他红着脸嗫嚅:“我要的是、是……是能看得见我的昭昭,是会拉住我的手的昭昭。”
章雪鸣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挪,眼角余光觑着他那张愈发红得可爱的脸,笑容里多出了一丝狡黠。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字字清晰:“我也一样。我要的是能够真正被我触碰到、能够让我清楚听到呼吸声和心跳声、能够令我切实感觉到……身体温度的宫远徵。”
和大荧幕里那个郑昭昭全然不同的大胆和强势。
如同势不可挡的刀锋,强横地破开了宫远徵的心防。
宫远徵羞得整个人想要蜷缩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章雪鸣贴过去。
感受着身旁少女那愈发清晰的体温,他的脑子晕晕乎乎的,除了傻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大荧幕上,宫尚角拐弯抹角地暗示他一直将郑昭昭的喜好记在心里,又给郑昭昭奉上千金难求的织金妆花缎,借口是补偿她十七岁生辰礼,委婉求原谅。
郑昭昭欣然笑纳。
宫远徵不乐意了:“哥,那我呢?我也想要礼物!”
心疼小金库的宫尚角冷酷无情地端茶谢客。
气得宫远徵回到徵宫还在念叨:“我哥就是区别对待,就是重女轻男!昭昭你生气了就有礼物收,我生气了他连看都不看我,他还嫌我烦……昭昭,等把我们今晚定做的泥人取回来,不给哥了,我们自己留着玩!”】
没见过宫尚角和宫远徵私下相处的人,只觉得这两兄弟怪有趣的。
人前傲气矜持,人后形同逗比。
宫尚角却不禁怔忪,暂时抛开那团混乱,将心思放回弟弟身上。
从前没有外人在,只有他们兄弟俩时,他以为弟弟的言行就是放松的。
可看看大荧幕的上那个弟弟,说正事时一丝不苟,正事之外欢腾灵动。
什么样是真正的放松,一目了然。
那个弟弟会理直气壮地向哥哥讨要礼物,被拒绝后会气呼呼地瞪哥哥,被轰走了还会嘴巴撅得老高地抱怨哥哥偏心,完全没有时时刻刻察言观色,怕会惹哥哥不高兴就闭口不言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变化,是郑昭昭带来的。
是郑昭昭的包容和偏爱,给了他不怕被哥哥讨厌的底气。
宫尚角从未如此刻般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弟弟是个多么缺乏安全感的人。
没有底气,才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可是与此同时,宫尚角又觉得难以理解。
那个弟弟和郑昭昭才相处了几天,难道兄弟俩相依为命十年的感情,都不如一个外来的小姑娘对他的几日关爱,更能给他底气?
宫远徵从羞赧中挣脱出来,看着另一个宫远徵轻松又肆意的言行,不可思议地低呼:“他怎么敢这么跟哥哥说话,还在背地里抱怨哥哥?他……”
忽然想起之前他也在哥哥面前言语不驯,又在心里质疑哥哥,宫远徵闭紧了嘴巴。
但是他看得出来,他和那个宫远徵明显不一样。
他转头就会谴责自己过分,而那个宫远徵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仿佛……
他不再只有哥哥可以依靠,不再没有退路。
“恃宠而骄。”某只嫉妒得眼睛发红的小狗恨恨咬牙。
章雪鸣不由莞尔:“你也可以。”
“什么?”宫远徵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蓦地扭头看向她。
章雪鸣略侧过脸,盯着他那双仿佛焕发出无限生机的眼睛,嘴角扬出一个傲气的弧度:“我说,我在,你也可以恃宠而骄。”
宫远徵从不知道自己这么容易脸红。
但在章雪鸣的注视下,他感觉他就像是凑近火炉的雪人,马上就要融化了。
即便如此,他仍旧倔强地看着章雪鸣的眼睛:“我们才是初见,你这样太轻率了。”
章雪鸣挑了挑眉:“你说得对。”
她错开视线,眼角余光觑见宫远徵黯淡的眼神,嘴角又忍不住翘了翘。
“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我实在不该把你当成……我从小到大每天晚上都会梦见的那个叫‘宫远徵’的男孩子。”
章雪鸣佯作失落地叹了口气。
“我三岁生辰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后来,他就每晚入梦,陪着我一起长大。虽然他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注视着他。”
宫远徵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完全忘记了呼吸。
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喘了口气,眼睛变得水汪汪的,似黑琉璃浸入了清水里,说不出的明亮好看。
“你说的是真的?”宫远徵颤声发问。
“你说的是真的。”宫远徵自己回答。
“你是为我而来的。”他睫羽微颤,眼泪掉下来,嘴角却高高地扬了起来。
他望着章雪鸣,笑得灿烂又明媚,和大荧幕里那个少年郎的笑容仿佛重合在了一起。
章雪鸣莫名心酸,却给了他一个肯定又温柔的笑容:“对,我已经找你很久了,宫远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