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户部入库的银子倒是没有断过,虽不算太多,但也能抵一时之急。
沈谦将两府十三省自入冬时都亏钱的俸禄拟了条子,堂下众人皆是脸上一喜,总算是在过年前能有些银子做花销。
有些家里有祖产的还算好,但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家里的炭火也不够,白日里只能将就些,到了夜里才敢用。
内阁见到户部送来的条子,上面已化了沈谦的印,哪里敢不批,因此不到宵禁,五军营的将士就押运了一箱箱银子送出了玉京。
整整忙活了一日,到了晚上歇息时,沈谦才问青松:“什么时候送到的?”
青松一愣,当即就反应过来:“辰时,小的问清楚了,孟小娘十六那日才回来,听说是大少爷亲自去接。”
他故意说着这话想让沈谦明白,得不到的人,莫要强求。
谁知沈谦脸上并未有异样,还意味深长道:“我看你手里的汤婆子倒是小巧,不像是男子所用。”
见沈谦的手递过来,青松往怀里缩了缩,这本能的反应让他慌乱解释:“这是孟小娘身边鸳儿借我使的,小的还要还给人家。”
虽说未拿到那汤婆子,沈谦却并未生气,纤长的手收回了衣袖之中,仍旧坐会书桌前看折子。
更深露重,沈谦手边案牍堆叠,直到二更时才在灯笼巷的宅子里安置。
夜里山中安静,许是真有佛祖庇佑的缘故,窈娘夜里睡得安稳且无梦,直到那声晨钟回荡山谷,她才幽幽醒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堵的慌,醒来时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更甚。
她之所以求云空解共梦之事,并非是想与沈谦划清界限,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沈谦将来娶妻,她也能心中无所愧疚。
可昨晚她并未用上菩提,只是将它放在了行李之中,不曾想并未与沈谦共梦,窈娘看着桌上的行李,无奈叹息。
只是这空落的心境还未停留太久,云空就差了小沙弥到院外等候。今日十五,沈府历来的规矩是不能乱的。
大殿之中,满地的莲花灯已点,四方青烟缭绕,众僧跪坐蒲团念唱经文。窈娘忍着寒冷站在门外等候,待一个时辰后才见云空出来道:“法事已毕,劳施主久等。”
“多谢大师。”
雾凇枝头寒鸦飞过,雪如柳絮飘来,云空望着寒鸦飞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道:“贫僧带施主去个地方,或许能解施主心中的苦闷。”
窈娘本是不信鬼神之说,可因窥见前世又有共梦之事,心中对此就有些戚戚,眼下听得云空的话,背脊一阵寒冷,强按捺心惊道:“是,妾愿前往。”
转过大殿,再往碑林深处走去,直到望见后山就是僧侣的住处,云空的脚步停在了一株梧桐树下,看着旁边的厢房道:“施主不如进这间瞧瞧。”
其实不必进去,只在这外头窈娘就察觉到,这就是梦里看到觉善的地方,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让她看着这屋子就想推门进去。
里面有她相见的人,那刻骨铭心的相思,可压抑在心底的欢愉都在催促她向前走去。
门终究是被窈娘推开了,屋里虽打扫的干净,但里头显少用度之物,平日定然是没有住人的。
这是云空才道:“入夏时,沈大人曾在此住过一夜。”
窈娘不知此事,她从未听沈谦提起过,惊愕不已。
想起登玉皇山时,他曾问过自己闻香之事,这才回过味来。原来沈谦,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前世,在她以为是亵渎沈谦之时,他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请问大师,这佛龛下原来放着的是佛手?”
云空道了声佛号:“是,觉善入空门时,一心只想着修佛道,从凡尘中解脱。因此一应佛事比旁人更尽心周全,那佛手是他求那时的住持大师赠予的。”
“那……栀子呢?”窈娘问道。
“栀子又名禅客,不过是寺里栽种的,正好开在那株梧桐树下,觉善将它移栽到盆中,闲时悉心照料罢了。”
可这屋里并没有佛手,梧桐树下也不见栀子,窈娘正当询问时,就听云空叹道:“后来那佛手与栀子在一夜之间败落了。”
万籁俱静,窈娘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屋子久久不能平息心情,前世两人的悲痛经历让她害怕,她是怕死的,背负着林氏的期望,她不想再经历死亡。
“虽说形败落,但神却得以延续。”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窈娘回头望去,就见沈谦站在梧桐树下,他的衣袍上还沾染了雪。
虽是刚来,又像是久归。
云空双手合十,有些无奈道:“后山的腊梅开得正好,贫僧就先告辞了。”
佛门禁地并非谈情之地,沈谦明白云空的意思,也领了他的好意,带着窈娘朝后山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果然闻见腊梅的清香,再行百步就见山边的腊梅在雪中摇曳。
“我本想昨日来看你,只是年下有许多事不能耽搁,这才现在赶来。”
窈娘双颊微红:“三老爷不必解释……”
话音刚落,她冷冰冰的手就被他的手掌握住。
沈谦声音里带着笑,问她道:“但是我解释了,你也会欢喜。”
窈娘不说话,但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指渐渐变暖,令他多日的疲乏尽扫。
梅林之中,两人携手走到深处,看着山中弥漫的白雾,飘荡聚合,散漫无为。
沈谦没有告诉窈娘,他昨夜听说云空将菩提串赠予窈娘时,心情有多难熬。只是到底如他所说,天下苍生与政务实在太沉重,他不能立即来找她。只能宽慰自己,她并非是要与自己生分,而是另有打算。
直到一早醒来将手上的事情都处理妥当,才快马加鞭赶了过来,雪天路滑他也顾不得,但见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未变,他才安心下来。
直到下山时,沈谦也未等到窈娘主动说菩提串的事情,他不是不好奇,也不是不难过,可窈娘的打算,他总是要尊重的。
窈娘想了许久,才要挣开他的手道:“三老爷,妾有一事……”
她的手并未挣脱,反被沈谦桎梏:“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