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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有些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永璐,笑意并不达眼底。

在皇子的锦衣玉服之下,永璐整个人极为利索和板正,年纪虽小,但已经是肩宽腰直,初具了成年男人的高大身姿,只有那一双眼睛,一瞧就还是孩子的眼神,他的眼神始终澄澈如幼时。

永璐的脸上一双眼睛最像皇帝自己,皇帝认真瞧过就会多心软几分。

想起永璐平时就是胸无城府、真挚诚恳之人,皇帝过了气头上也逐渐反应过来,永璐的想上战场,不是惦记上了兵权,而是真正盼着为自己、为大清征战四方,心中的芥蒂渐消,轻笑道:“朕这个‘王公’也不能免俗,瞧着自家的瓜自然是旁人家的好上许多。”

嬿婉嫣然一笑,葱白的手指往永璐的方向虚空一指:“皇上疼爱永璐,臣妾却得狠下心肠罚一罚他。”

见皇帝扬眉不解,嬿婉板了脸故作生气道:“皇上的明君,永璐是孝子,永璐要禀报皇上,有什么话不能在养心殿说,在尚书房说?偏偏来臣妾的永寿宫说那些朝堂上的事儿,什么行兵打仗,打打杀杀的,唬得臣妾也不得安生。若不罚一罚他,那臣妾的永寿宫可成什么底儿了?”

前朝之事她自然没少与儿女们讨论和参与,可这些事儿都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更不能摊开在皇帝面前的。嬿婉一来要在皇帝面前摆出永寿宫不妄议朝政的架势,省去被猜忌的麻烦,二来也是寻个无甚大碍的理由罚一罚永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皇帝彻底将心中的那口气儿出了,省得秋后算账。

皇帝一愣,唇角微勾,睨着嬿婉道:“如此说起来,倒是朕的不是,先开了这个头了。”

嬿婉用被皇帝握住的手在他手心若有若无地轻勾了一下,笑盈盈地嗔道:“可不是皇上的不是,皇上一心朝政,到臣妾宫中也不肯歇歇,如此夙兴夜寐,由不得身边的人不担心。只是臣妾劝不住皇上,就只能让皇上的儿子子承父过了。”

话中的春秋笔法、明贬暗褒逗得皇帝哈哈大笑。趁他高兴,永璐被永琰在背后一推,主动跪倒在嬿婉与皇帝面前:“都是儿子的不是,请额娘处罚。”

嬿婉眼睛一点皇帝,扬唇笑道:“就罚你吃锅子的时候不许坐,侍立一旁给你皇阿玛添酒,也算是给你个机会表表孝心了。”

永璐连忙道:“儿子领命。”就真站在皇帝身边服侍,一顿饭中布菜添酒,动作生疏却十分殷切,自己都顾不上吃,却将皇帝照顾得宫人都插不上手进去。

皇帝倒是头一次被亲儿子服侍着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倒也颇为感叹道:“朕膝下儿女众多,倒是头一次享上了儿女的福。”

永瑞闻言也跳下椅子,殷勤得给皇帝倒茶添水。皇帝抚摸着他的头哈哈大笑,看向闷声干事的永璐的眼里终于又有了温度,令小卓子将自己收藏的宝弓赐给他。

饭毕,几个孩子一同告退。

永璐拿到了那柄弓身黑亮、两侧包绿鲨皮的御制牛角弓,一捻弓弦就知晓这弓极佳,只是他眼中并无分毫喜色,懊丧地轻声道:“今日是我冒失,又给你和额娘添了麻烦。”

永琰深深地瞧了他一眼,认真道:“永璐,额娘不会这样想,我也不会。一家人何谈什么麻烦不麻烦?更何况——”

他压低了声音,苦笑道:“你难道真做错了什么吗?”

一个金玉堆儿里长大的阿哥有报效国家、愿意去边疆吃沙子,乃至马革裹尸的心,任是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忠君爱国”,又如何能说是有错?

皇帝的忌惮是皇帝自己的问题,不能因为皇帝有错就说是永璐不对。

他没错么?折腾了今日这一番,永璐已经有些混沌了,眼中尽是茫然。

璟妘神色清明,冷静地将哥哥们领进厢房,关了门才道:“六哥,错不在你,只是做错事儿的那个人是不会有错的,所以才会将错推到你的头上。君权在上,额娘也只能婉转地护着你。”

永琰也拍拍永璐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你只要知道咱们皇阿玛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要再抱有幻想就是了。”

他凑近了永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一时不得,难道还担心没有来日一展所长么?”

永璐握着哥哥的手,心渐渐落到了实处。

而与此同时的殿中,皇帝靠在品红织金软垫上,晃着手中的琉璃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今日又去了储秀宫,舒贵妃可说了什么忤逆之话?”

他像是没有留意嬿婉,可嬿婉却能感受到,他的余光分明牢牢钉死在自己身上。

嬿婉捂着嘴十分讶异,旋即又拧眉道:“皇上可是听了哪里来的谗言?意欢敬仰皇上,又与臣妾素来亲近,如何会有忤逆之话?”

她说着生出十分的气恼来,俏脸生红,星眼圆睁,咬牙道:“是谁这样搅弄是非,看着意欢闭宫不出,竟然在皇上面前进这样的胡言乱语。”

又如西子捧心般攥拳蹙眉,急匆匆地拉着皇帝的袖子,一双凤眼含着泪要哭不哭道:“皇上,您可不能听信了鬼话,冤枉了意欢呀。”

皇帝看到自己试探的结果,心中稍安。嬿婉如此反应,想来意欢是不曾告诉嬿婉坐胎药中的猫腻的。而他也并不想让嬿婉知道此事。

皇帝系在心间的事情少了一桩,放松下来往后仰躺着靠实了软垫,手中转着翡翠念珠道:“瞧你,急什么,朕又岂会听信这样的风言风语冤枉了舒贵妃,只是——”

他话音陡然一转,面色微沉道:“舒贵妃突然闭宫不出,原是病了,可如今你册后大典上她分明已经病愈,却已经闭宫,不光是后宫议论纷纷,就是朕也十分不解。皇后,你是后宫之主,这管束嫔妃的责任自是你的。”

嬿婉破涕为笑:“皇上肯相信意欢就好。”

她拿出帕子来拭去刚刚的泪珠,心中的主意已经转了三转,再抬首时神色复又低落下来:“皇上,倒不是她为人倨傲不肯出储秀宫,是,是……”她咬咬唇,似有万分的不忍和些微的尴尬,为难道:“臣妾恐怕,恐怕意欢是有了修行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