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南海府,长洲岛码头,“渐台”号民船的火长黄忠双臂搭在船舷上,望着港口外往来如织的船只,将口中已经没了味道的槟榔吐进了珠江。
按照华夏的占星术,天上的星空区域与人间的国、州是存在对应关系的,广州便属于斗、牛、女的分野,也就是二十八宿北方玄武中斗宿斗木獬、牛宿牛金牛、女宿女土蝠对应在岭南之地。
故而黄忠所在的这条船,便以牛宿牛金牛中的星官“渐台”为船名,意思是“近水楼台”。
黄忠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夸张,但他不是汉人,而是疍民,当然在新汉建立后,皇帝陛下特下旨意,允许疍民上岸,也被编入官府户籍,也被接纳为了汉人。
疍民本属于百越人,是秦汉东晋以来被不断南下的汉人侵占了生存空间不得已以舟为家、漂泊在水上的。
故而一开始朝廷下赦令,广东百姓们是极其不满的,怎么能够让低贱的疍民上岸呢?
故而一开始,陆地上的汉人与疍民之间发生了不小的冲突,但很快随着朝廷加大了开海的力度,汉疍矛盾便被迅速转移了。
广东行省开拓吕宋,百姓们突然发现,疍民也是可以合作的,毕竟这些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群,对船只、水文、海洋极其熟悉。
于是不少疍民便被雇佣,在民船上负责一些技术工种,黄忠就是最早被汉人商船雇佣的那一群人之一。
王伦带领的朝廷,还喜欢做一件事,那就是对各行各业的规则进行梳理、整理,使其变得规范化。
比如前宋时期的船只人员,船长也称纲首,又有副纲首、杂事等管理人员,梢工、火长、碇手、招头、领航等技术人员,还有水手、缭手、斗手、厨师、木匠等普通人员。
朝廷便规范了一条船上应该配备哪些人员,各自的称呼、职责是什么,并强制推行了下去。
广东行省的疍民,多以黄、林、韦等为姓氏,作为负责“渐台”号上掌管勘盘、也就是罗盘,负责调整航线的火长,黄忠已经领队从南海府前往岘山港、入三佛齐了八次,没有发生一次意外。
前宋时期,广州南海郡人口占据了广南东路的三分之一,领有八县之地,于是到了新汉成立后,这里改为南海府,以南海县为府衙所在。
至于原先的广州南部,则分出了两县,与南恩州合并为了新的番禺府,而以番禺县为府治,可以说这是天下诸府中,府治距离最近的两个大府。
大致而言,南海府包括了后世佛山市、海珠区以北以东区域,番禺府则包括了番禺区以南以西一直到阳江市的区域。
因为若不如此调整的话,广州南海府东面的惠州博罗府人口只有前者的三分之一,西南的南恩州,人口更是只有八分之一,辖区面积却与南海府相当。
这就意味着南恩州几乎没有发展的前景,朝廷需要岭南出现一个大规模的城市,但同时也需要考虑区域发展的均衡。
在朝廷完成了对广东行省的行政区划调整后,宋太祖时期废置的番禺县和四会县复设,四会县便分属番禺府管辖,靠着前宋南恩州所辖的阳江、阳春二县,四会县便迅速发展了起来。
阳江县产银,阳春县产铁,四会县县衙所在地的佛山堡,在朝廷政策鼓励下,便迅速发展出了诸多冶铁作坊,成为了岭南的冶铁铸造中心。
这里还出现了一座由宝泉司分设、由本府官兵把守的铸币作坊,将东南诸藩国售卖而来的铜锭铸为铜钱,再反售回去。
简而言之,四会县便掌控了东南诸藩国的货币铸造权。四会县这个县置在前宋就废了百余年,朝廷复设之后,番禺府原本的建议,是以县衙所在地为名,改名为佛山县。
但王伦难得反对,做了批复,认为“四方来财、会集此地”,四会地名甚佳,不需修改,这个县名就此确定,只是本朝的四会县与五代时相比,县治向东南移动,移到了西江下游。
“渐台”号这一次的任务,就是运送一批四会县铸造的铜钱,售卖到三佛齐,在铜钱被官兵押送上船之前,他们这些船员是不允许随意走动的。
故而黄忠很是无聊,他不想干押运铜钱的事务,但是没办法,谁让纲首的家里与府城那里能攀些关系,便接了这样的活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廷官方的船只运力有限,南海、宁越两大造船场开工日夜不停,朝廷已经有意在广东增设一处大型官办造船场,眼下正在选址。
长洲岛码头船来船往,很快又一艘大船在引水员的引导下驶入港口,黄忠嘴里又多了一颗槟榔,虽然朝廷的邸报说咀嚼槟榔有害,但海上漂泊的水手们都已经习惯了。
隔壁船位那艘大船停靠在了码头,船上有个人正要下船,抬头一看,看到黄忠正趴在那里发呆,便欣喜地高喊:“黄火长!”
神游天外的黄忠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对面有人招手,他也欢喜地笑了起来:“你这是活着回来了啊,老林!”
跟他打招呼的也是个疍民,是“和顺”号的碇手,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半年多前在岘山港,黄忠记得和顺号是前往暹罗运送一批瓷器的。
林碇手哈哈大笑:“有空不?晚上一起吃酒?”
黄忠摆了摆手:“下不得船,待有空闲时,再找你玩耍!”林碇手便也不多问,跟着船员们下了船,远远地招了招手便离去了。
码头工人便开始忙碌地卸货,从和顺号卸下来的,仍旧是一包包的粮食。
朝廷就这么通过海外贸易,用工业制造的瓷器,一船便换回暹罗国数十船的粮食、生药和木料,剪刀差玩得明明白白。
黄忠并不清楚,他这艘“渐台”号运输的铜钱,有着多么巨大的利润。前宋赵佶时代,一斤铜大约值250文,可铸铜钱320枚左右。
而东南诸藩国售卖给中原的铜矿,若按照提炼出的熟铜计算,一斤大约只值不到35文,而宝泉司一斤铜可铸币330枚,利润达到了夸张的十倍!
这也是朝廷要分割广州南海府、在番禺府设宝泉司分作坊的缘故,这钱来得实在太快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