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樊篱宫走出来,回到蝶谷之时,他人已经完全颓然席地而坐,再无往日讲究。
冷月无华,光耀在他颓败失力的身上。他终究是害了她,不若是他,她又怎么会受至死方休蛊的残害。
今夜,他搭她脉搏之时,就已然发现她根本就不是摔下山而导致失忆。虽然,她身体被子丹毒素亏空,可是却无摔伤的后遗症,骨头无错位,加上她根本就没有吃用任何药,按百里灏轩如此深爱着桑于菡嫣,她摔伤了,又怎么不给她服用药物。
所以,当下他就很肯定,桑于菡嫣失忆是别的原因造成的。而没想到的是,桑于菡嫣的失忆居然是因为至死方休蛊。
这种不损害人体,却伤心灵的蛊。堪称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蛊毒了。按嫣儿所说,百里灏轩昨夜之后,就性情大变,就是说她昨夜触及了蛊毒的引毒,开始毒发漫延……
至死方休,除非一人死去,才能摆脱纠缠折磨……
不对,一定有方法的,一定有方法,谷月蓦地坐起身来,直直跑去他的房间,漫天翻找医书……
而那边厢,言子诺也在极力寻找百里灏轩性情大变的原因,却无果。谁人在背后,冷眼旁观这一切……
允景漫仰躺在美人榻上,不经意间入睡,窗外吹进冷寒入骨的凉风。感受到凉意的允景漫,只是蜷缩着身子,弓起像小虾子一样,试图抵御外界的习习凉风。
寝殿中,多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目无表情高高在上的睥睨着允景漫。
冷冷的漠然盯看着她,双手紧攥,死死的紧捏着,指骨被捏的一节一节泛白,在寂静无声的夜中发出“咯咯”的声响。
蓝眸发出犀利的冷光,俊眉高蹙,勾唇冷笑。复又放开紧攥的双手。慢步走了过去,抱起允景漫,走至床榻,帮她脱下绣花宫鞋,和外衬,徒步走了过去窗前,把窗户锁上,隔阻了冷风的入侵。
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自然,仿佛已经习惯如此……
百里灏轩脱下龙袍,只剩里衬,蹭掉靴子,动作一气呵成,翻身上龙床,拉过被子,双手揽过盈盈一握的纤腰,闭上双眸,浅浅睡过去……
无论蛊毒如何摧残,有一些心底的习惯,是磨灭不了……
午夜梦回,允景漫脑中不断闪过很多片段,一直压制着她的心……
她听到有一道阴狠绝情的熟悉的声音,指着一个凌乱发丝,看不清相貌的女人,说道:“她,凌迟处死。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少一刀,朕要你们的命!”
“啊……杀了我,百里灏轩,你杀了我……”又是一道惨厉叫嚣的女声。
“啊……母后,母后……啊……不要……”
“放开我,放开我,呜呜呜……母后……母后……”
“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
“你杀我们好了……杀了我们……”那一声声,似从她胸腔中悲鸣而出,那一刀刀剜剔着她的心,她能感同身受那痛苦。
刑场上混乱一片,四面八方,万马奔腾着,马儿嘶啼声,众人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响声震天。
万马杂乱无章地四处乱奔腾,把那些被捆绑手脚,动弹不得的沧溟皇室,一一践踏在马蹄底下……
肠穿肚烂,肝脑爆裂,断手缺腿,残肢断骸,满城的血腥味,鬼哭狼嚎的声音……
“啊……不要……父皇……母后……甯儿……不要,不要……嫣儿救不了你们了……”允景漫惨叫般的梦呓着,额上的冷汗直冒,很想冲过去救他们,却总有一双手扯着她,她过不去……
还没揪痛习惯,马上又换了一个场景……
有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端着一碗苦黑的药汁在她面前,步步逼近,她只想反抗……
“不要,我不要喝,你会得报应的,百里灏轩!!”
“报应?呵!朕怕报应不来!贱人,把朕留在你身上的孽种除掉。朕允你苟活!”那道熟悉的声音,阴狠低沉,迸射出一线杀机。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魔鬼!我化作厉鬼也不放过你,百里灏轩!”
“把那孽种打掉,朕留你一命!”
“别废力气,这是最大剂量的堕胎药,只一滴亦能让你肚子中的孽种死无葬身之地。”
还未曾相见,就离去的孩儿,消逝在她的生命中……
那个骨肉相连的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她而去,正如他无声无息而来……
雷鸣闪电、劈天裂地的夜,墨浓黑色的汤药,未作停留的苦涩,未曾谋面的孩子,完全掏空的心念……
“不要,我不要。你是魔鬼,你是魔鬼。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那是我的孩子……”
“不!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你就这么容不得他吗?你放我们走,我们母子不碍你的眼。求求你放过他,放过他。”
“不要……孩子……不要……”悲剧又再一次上演,她的孩子,她最终都留不住……
每一个场景画面,都足足让她痛彻心扉,她眼睁睁看着这么一切,却无力抗争,也无法挽救改变这么一切。
“啊……啊……啊……”撕心裂肺喊叫,却换不回她两个孩子的生命,换不回所有的一切……
身子抖动得厉害,全身发着冷颤,惊醒了抱着她的百里灏轩。百里灏轩沉眉一看,怀中的女子浑身抖动着,额上的冷汗一额。
嘴中蠕动着,却听不清她的呓语。
隐隐约约只能听见“不要,不要离开我……”一种无助的痛苦呐喊之声。
心底一处柔软轻轻别触动,百里灏轩软了手劲,轻轻拍打允景漫的背脊,沉声道:“朕在,不会离开你……”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离开你,念在往日的旧好。
“不要……求你不要……”允景漫仍在梦中苦苦哀求百里灏轩放手。
“朕在,朕一直都在!”百里灏轩以为她不要他的离开,就沉冷的回应道。语气生硬冷漠,没有多少柔情,却是应了心底所想。
他不是应该厌恶她,他不是应该由她这样,他为何要出言安抚呢?他实在想不透……
“不要……不要……”允景漫如救生浮木,死死捉住百里灏轩的手。
百里灏轩却是一个冷汗,她的柔夷寒蝉彻骨,完全不似正常人的温度。百里灏轩一惊,探上允景漫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该死的!”百里灏轩低咒一声。这个该死的女人还真是会惹麻烦。
百里灏轩立即下了床榻,唤来御医。
百里灏轩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急切的心情,也没意识到他居然会担心那个被他骂的死女人。
看到她病发了,才忆起她之前是中毒了,所以才……
他可还没折磨够这该死的贱女人,她怎么能死。
“御医,人呢?”百里灏轩冲着那些宫人大吼,不断来回踱步,听着床榻上的女子,痛苦呻吟着。
他的心更是急切。
“回皇上,御医正在赶来的路上,请皇上稍候。”宫女回禀道。
“快点!”
少顷。
御医提着重重的药箱,急急而来。
“皇上……”
“快去诊治。”
“是。”
百里灏轩探眉看了看床榻上的女人,见她不断翻身蠕动,嘴中一直不断呓语,心中顿下就烦躁不堪。
“回禀皇上,情妃娘娘感染风寒,发热。开几剂药,安生调养就能好的。”
“退下,开药。”百里灏轩大手一扬,挥退御医。
一室宫人鱼贯退下,刚刚灯火通明,百里灏轩一扬手,灯火就被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