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刘六这样的聪明人,如果不是经过深思熟虑。
有些话他是绝对不会向季博常开口的。
但只要他当着季博常的面说了出来,那就一定意有所指。
季博常伸手拿起桌上茶盏,对着刘六微微点头。
刘六见状躬身开口。
“咱家军医的医术那是没得说,老门房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按照公子的吩咐,老夫人所在的小院没人去打扰,除按时送去米面等物,根本无人踏足那处小院。”
说完挠了挠头。
“但在公子选择去江南后,一向喜静的老夫人突然想到街上走走,小人担心老夫人的安全就派人在暗中跟着。”
“老夫人对定远道城不熟也没啥特定要去的地方,所以真的只是走走。”
“而且老夫人生性随和,偶尔会停下来和城内百姓聊聊天说说礼佛向善之事,然后城内很多百姓便自发的前去老夫人住处求取佛经。”
“这事关下辈子的事,所以百姓们积极性也比较高,这一传十十传百的,人越来越多,就连道城之外得到消息的百姓也都来了。”
说完微微耸了耸肩。
“就这么点事,听说好像最近在募捐准备在城外建庙。”
刘六的话说完了,随后躬身站立一旁不再言语。
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
只说自己搜集来的消息不经过丝毫加工,甚至连自己的个人想法都不会掺杂一点。
因为最真实的情况,才能让公子得到最正确的判断。
季博常闻言后,轻轻放下茶盏。
刘六的话说的含蓄,但季博常清晰的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节点。
时间节点在自己去往江南之后。
老夫人会和百姓们随意聊聊。
而后百姓们自发前往老夫人住处求取佛经。
如今正在募捐准备修建寺庙。
中原百姓不信神,佛门在和道门的争斗中胜败名列,基本已经被从大雍地界剔除。
而当年民间疾苦不堪,一间寺庙内的银钱堪比一州之地三年赋税的事也不也是秘密。
后来道门被大雍太祖击败,随即道门也身败名裂。
败局看得多了,中原百姓再不信任何神。
他们只信自己的米缸。
但此刻却是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礼佛,而且人数越来越多的原因不在百姓。
而在季博常的态度。
人可不信神,因为不信神依旧能活。
但人不可不信命,因为得了公子赏识就能逆天改命是真实存在的。
就比如现在的刘六和李三山。
他们都是纯粹的草根,但现在却极得季博常信任,如今天下局势大定。
他们的未来必定是让人仰视的。
而让大批百姓开始主动礼佛的根源,就在季博常对待老夫人的态度上。
季博常就在定远。
但不是每个定远人远远喊上一句公子万岁,就能一飞冲天得到重用的。
这世间无论到了何时,永远不缺投机取巧之人。
定远道台是季有道,布政使是季有钱,下边的县令也尽皆全是出自小门镇之人。
全是实干派,虚头巴脑的那一套根本不管用。
九大人当红,但九大人也最烦阿谀奉承之人。
所以看来看去,最有机会巴结的就是初到定远不久的右相夫人。
右相在定远没什么威慑力。
莫说死了的右相,就是活着的左相不也快被公子干死了嘛。
但季博常对待老夫人的态度,可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的。
亲自下令寻找一处僻静小院,又亲自下令寻找巨型佛像。
亲自迎接又亲自将老夫人送去小院。
而且公子亲言,没有当初的右相大人就无今日博常。
这是什么?
恩人,公子的恩人。
那要是老夫人在公子面前念叨上一句,这代表的就是一飞冲天。
而想要靠近老夫人就需要投其所好。
老夫人喜欢礼佛,这就是最佳交好的办法。
人有从众心,当一个人看到了机会就会有无数人跟风而上。
所以不是佛门和向善对人有多大的吸引力。
究其根本就在一字,利。
有利就能驱动无数人,而当人数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
这种隐形的力量将会露出自己一直暗藏的獠牙。
“切入点很准,而且把我当初没有在意的小小举动无限放大,就会让我左右为难无法下手。”
季博常说完也是微微摇头。
他当初亲自县令寻找僻静之所,又下令找来巨型佛像。
一部分是因为右相对他确实有提点之恩,另一方面也是可怜老夫人的境遇所致。
但就是当初这么一个小小举动。
竟然成了让他颇为棘手之事。
佛门壮大不可取,但如今百姓热情高涨,有目的性的裹挟着不知情的人数会越来越多。
想叫停只有两种办法。
下令强行镇压,或者故意传出冷落老夫人的消息。
但无论哪一种,这个命令他都无法下达。
如今大战将歇佛门冒头,这完美的对应了当初水泽道长的那句话。
盛世佛门乱世道。
人有今天没明天的时候没人相信下辈子,什么下辈子会更好的话更是没人相信。
抬眼看看吧。
被战乱斩杀而死,因为无粮冻饿而死的人多到数不清。
大家都是这么死的,凭啥你下辈子就能托生个好人家?
再说那佛也好神也罢,根本没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么多人。
若说上香上供心思虔诚,下一辈子就能更好这话更没人信。
你穷的自己都吃不上,就你供奉的那点寒酸东西怎么和富人家相比?
虔诚?
一天十二个时辰,你净光顾着饿肚子了,你能有多长时间向神明祷告。
但官宦富庶人家不同,人家吃得饱穿的暖,向神明祷告的时间比你多多了。
论虔诚,人家那个才叫真正的虔诚。
贡品比不上,还没人家虔诚,凭啥指望神明们两袖清风会给你一个美好的下辈子 ?
但天下即将太平,天下即将稳定之际。
人们不再担惊受怕会随时死掉的时候,就会开始担心下辈子。
就会开始为自己,为子孙后代去祈求点什么。
说的直白些,没有了畏惧的人心里,总得信点什么才踏实。
人心如此。
季博常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随后转头看向一旁刘六。
“把羽光人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