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烨沉默了一瞬,缓慢移开视线:“我府中有谋士。”
于火停留在原位,不进也不退:“那你府中的谋士是怎么说的?”
江烨似乎不太适应他们此时的距离,表情有些尴尬,但却没有躲避,只干巴巴的陈述着:“朝堂上现在大半的臣子都已站队,不好拉拢。但太医院唯一的医女是我们万家的人,她知道各个府中后院的阴私,若以此为要挟,倒也能跟我那两位皇兄争个平分秋色......”
于火适时插言:“可这样的支持也如空中楼阁,一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实在冒险。”
江烨点头:“是啊,我也是不愿的。与其委曲求全,倒不如直接把他们的老底揭干净,从新人下手,可惜......”
这人惯会说一半藏一半,好在于火脑子好使,跟的上思路。
“可惜新人上位也基本是太子和燕亲王所培植的,你们万家根本插不上手。”
江烨犹豫了一瞬,手指轻轻敲击扶手,似是有些焦躁:“你有法子?”
美人微垂螓首,哪怕是蹙着眉,依旧漂亮的不似人间物。
于火眯了眯眼睛,发现自己对这张脸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办法吗?你问来问去就是不说给我的好处,难不成想空手套白狼?”
江烨闻言,薄唇抿成了一道殷红的线,好半晌才抬眸对上少年直勾勾的目光,嗓音里带着妥协:“你想要什么?”
于火故作沉思,笑了:“先来谈谈雪灾的事吧?”
说完,他在江烨惊讶的目光中后倾身体,再度懒洋洋的歪在马车车壁上。
车帘在马车移动的过程中上下浮动,他看向窗外的眼神也忽明忽暗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利用这次雪灾的民怨来打压燕亲王,但城门外灾民流离失所,从洛阳到京城的路上,早已尸横遍野、白骨累累,只为了把一个自私自利的皇子短暂的圈禁在府内,这牺牲未免也太大了。”
“你想让我去给那厮善后?”江烨眸色渐深,情绪有些不稳:“所以你的条件就是这个?”
于火的目光不避不闪:“是。”
江烨闭了闭眼,似是在压制躁动不安的情绪:“你先说你的法子,若是可行,我会照办。”
说完他还想再做出保证,可眼前的少年却并未如昨夜那般不信任自己,而是轻飘飘的移开视线,嗓音清晰可闻。
“现在朝堂几乎大半都是吴家和中书令在把控,剩余一部分中立的官员跟于家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你们万家的人却寥寥无几,其实归根结底还要从势力划分上说起。
你们万家隶属于北方,靠把控商道而立足,但北方的文风却略有不足,往年科举取士,仅仅也就占了十之一二,大多还因成绩不佳而被外放出京,这也就造成了你们万家朝中官员几近枯竭的现象。”
江烨抬头定定的望着他,直言道:“科举之事我更插不上手。”
于火耸了耸肩:“我知道,没让你插手科举的事,我是让你从考生下手。”
“我看起来有那么蠢?”江烨瞪着他,眼神一言难尽。
于火没搭理对方不善的口吻,平静的反驳:“谁说让你去伤害南方那些出名的举子了?你只要把北方几位可能中榜的举子拿捏住就行了,他们就算中了也是屈居榜单末流,还不如闹上一场,从此官运亨通。”
江烨闻言试探着询问:“你是说直接釜底抽薪?”
“聪明。”于火嘿嘿一笑,耍心眼的时候更像是一只小狐狸了:“到时候榜单上全是南方的举子,北方举子定会被肆意嘲笑,你再派人两边都拱拱火,多年积怨下来,北方这些应试的举子还能不闹?
等阵仗大到皇上都害怕的那一刻,这些跟随太子和燕亲王的主考官副主考官们,谁都别想跑!届时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皇上还会宣布重考。
到了这个时候,怕是往常争抢的考官职位就会成为一个烫手山芋,中立的官员才会被推出来顶缸。
你此时再呈上解决的办法,相信那些中立的官员就会感激你,皇上也会对你另眼相看,甚至还会赏些金银?没办法,谁叫你现在是‘女儿身’?若是皇子就好了......”
江烨倏地攥紧拳头,冷笑了一声:“他不会留下一个富可敌国的嫡出皇子。”
他不悦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就平静下来,抓住自己话语的重点:“你让我呈上什么法子?”
少年歪头轻笑,眉眼恣意带着轻佻:“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你还想要什么?”
于火的眼珠子转了转:“我先告诉你办法吧?若是你觉得好,我再提要求。”
江烨轻笑了一声:“你不怕我听了你的办法后会翻脸不认人?”
少年摸了摸鼻尖,无所谓道:“没事,我这个要求就是一时兴起,你不答应也没什么。”
江烨看不懂他。
眼前的人似乎比他还要喜怒无常,像是一缕飘浮的云,高高悬于空中,看得见却又摸不着。
他想了想,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那你说吧。”
于火伸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竖线:“分开。”
“什么分开?”
“南北分榜!”
江烨眸色一亮,心思瞬间百转千回。
若是如此,不提中立的官员心中所想,他们万家暗中接济的那些北方举子是不是也能身居要职?
至于皇上......想必他也是乐见其成的!朝堂一色全是南方的官员,这本就不利于皇权的稳固,这种几大世家都沾不上边的举子,他一定是打心底里信任并扶持的。
所以无形中又能给自己添上一枚暗棋。
霎那间,江烨漂亮的眸子宛如坠落繁星,剔透的荧光几乎要与车外漫天的飞雪交融在一起。
于火的视线恍惚起来,直到对方高声询问他的要求时才堪堪回神。
这张脸是好看的,本就秾丽美艳,穿起罗裙留着长发的样子,几乎压下了世间一切的繁华。
他想,若对方是个女的,说不定他也能为爱变直?
这时,江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掌:“你在想什么.....”
话说到一半,于火猛地攥住他的手,欺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车帘翻动,少年此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唯余隐在唇角的那个吻,还似是留有余香,动人心肠。
这就是他的要求?
江烨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下意识掀开帘子看向街道。
只见穿着银灰大氅的少年立在小贩前,掏出铜板买了一根糖葫芦。
下一秒,一道身影映入眼帘,那人伸手在少年的脸颊上摸了一把。
冷气瞬间在车厢内铺陈开,车帘也被修长手指攥出道道褶皱。
门外伺候的宫婢察觉到异样,上前轻声询问:“八公主?”
“那是谁?”
宫婢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人捂着右脸,鼻下挂着一道红红的鼻血,好不可怜。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幸灾乐祸的回禀:“被于公子抽了一巴掌的男人是吴家刚从祖宅接回来的嫡长子——吴仁耀。”
车内的人冷笑了一声,嗓音阴骘的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索命厉鬼:“一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那只手给我废了!”
宫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