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乘的这条船是三桅千石海船,船尾甲板三层舱室,甲板以下全是货舱,妙锦坐在中间层的舱室,窗户是磨得几乎透明的琉璃,掀开薄窗帘,就能看到荡漾的海水。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有炖仍没回来,妙锦有些担心,走到窗前往外看。
左前方影影幢幢,好像是一队海船正向这边急速行驶而来。
“秋心,快来看,那些船是什么人?”妙锦有些担心,船上装了价值约八十万两银子的财物,难免会吸引一些水匪海盗蠢蠢欲动,前来打劫。
秋心摇头表示不知。
妙锦只好去甲板上找有炖。
船上三百名暗卫全部出动,穿着细鳞甲,手中全拿着武器,身上挂着弓弩和箭囊,全副武装,如临大敌,船尾甲板上堆着石弹,蝎子弩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船队一共十五条船,其余船只装着长山岛所需的药品、粮食、布匹、铁制工具、糖等物资,其余的五百名护卫平均分配在其他十四条船上,现在也全都严阵以待。
妙锦跑下去,急切地寻找有炖的身影。
突然“哐当”声传来,妙锦回头望去,甲板下的货舱大门洞开,有炖带着一队士卒从里面快速奔出。
有炖见到妙锦,闪到一旁,作了个手势让燕旭恒带队在甲板上散开,准备迎敌。
“有海盗,回舱室去,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许出来”,有炖紧搂了妙锦一下,示意秋心带她回去。
妙锦被秋心强带着返回舱室,窗帘已经放下,里面点着风灯。
秋心倒了杯白开水给妙锦,
妙锦想都没想,顺从地喝下。
她不是没经历过战争,在靖难之役中,她每次都被保护得很好,很少见到血腥的厮杀场面。
她知道水里有使人昏睡的药,她能闻得出。
她没有反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有炖现在顾不上她,她不想添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锦在有炖怀中醒来,天已黑,甲板上亮着十余盏风灯,发出昏暗的光,他们坐在甲板上的一个角落里,身上盖了薄毯。
有炖的胳膊中箭,被射穿,箭已取下,伤口也已经敷药包扎好。
“海盗被击退了?”妙锦把手伸向他的伤口,停在半空,不敢碰,怕他疼。
“嗯,退了”,有炖的声音有些沙哑,盔甲上到处是斑驳血迹,身边的陌刀滴着血。
“伤亡多少?”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妙锦没脆弱到连这些都无法面对。
“战亡三人,重伤十人,轻伤六十人,你住的舱室成了重伤病员治疗室,只能把你抱出来”,有炖都下巴轻轻抵在妙锦的头上。
“重伤能治好吗?”妙锦问道,她治疗外伤经验丰富。
“都已经上了药”,有炖答道。
“我想去看看”,妙锦扭头看向他,很认真地说,“你陪我去好不好,他们的伤,也许我能治”。
妙锦手撑在甲板上,慢慢站起来,随后弯腰去扶有炖。
有炖把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放到妙锦手上。
部分女卫在帮忙照顾伤病员,有的给医官打下手,有的在为伤病员做营养餐。
妙锦挨个检查了重伤病员的伤势,对其中的四名伤员加大了用药量,让女卫把老参切片,塞到他们嘴里,并根据不同伤员的情况写了调养药膳方子。
有炖行动不便,妙锦只好亲自喂他吃饭。
“夜里能到长山岛吗?”妙锦望向海面。
“能,再有半个时辰差不多能到”,有炖用没受伤的手臂接过碗大口吃着。
“海盗会来长山岛吗?”妙锦问。
“把他们的头儿抓住,解送京师了”,有炖喝了口排骨汤,“多半是朱高煦的人,且看今上如何处置吧”,有炖淡然一笑,“肯定舍不得重罚,顶多斥责一顿了事”。
“朱高煦连官船都敢劫?”妙锦惊讶万分。
“他有什么不敢的?原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有炖笑道,“也就今上能压制住,太子够呛”。
“你呢?”妙锦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想法,“能让他俯首听命吗?”
“除非七擒七纵”,有炖哂然一笑,“朱高煦想的可能是让我为他所用”。
“七擒七纵”,妙锦思索着,回头对有炖嫣然一笑,“未尝不可”。
有炖爽朗笑起来,深情地看向妙锦,“此生能陪着你就好,别的真没想过,也不稀罕,让他们去争吧,我们置身事外,悠然度日,岂不乐哉?”
妙锦靠在他的身上,指着天上的月亮,狡黠笑道,“以明月为证,要对我不离不弃,不许反悔”。
有炖轻笑一声,拥紧了妙锦。
妙锦听着涛声睡着,第二天醒来时,已然身在长山岛。
早饭是鱼汤,鱼肉粥和鱼肉馅包子,还有虾酱,颇具地方特色。
有炖一口一个包子,吃得很香,妙锦没有胃口。
岛上唯一完工的建筑是三卫护卫的营房,是一整排青砖瓦房。
妙锦夜里睡了一个山洞里。
山洞很大,被当作库房使用,运来的所有生活用品、建筑材料都存放在这儿,虽然地上洒了石灰画出边界线,分区域管理,但是现场看起来仍然显得很混乱。
岛上的生活环境很原始,主要食物来源是各种鱼,不知道要比京师的生活落后几百年。
妙锦后悔莫及,感觉被哄骗着上了贼船。
“这就是我们的家?”妙锦质问有炖这个骗子。
“这里不好吗?”有炖装傻反问道。
“除了鱼虾、石头、芦苇、水,什么都没有,这能叫好吗?”妙锦委屈万状。
“你是要回京师吗?”有炖笑着问。
“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妙锦觉得跟他不在同一个频率,难以沟通。
“我还没带你四处转转”,有炖满脸遗憾。
“我们可以去京师转,去苏州转,去杭州转,去北……”妙锦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咽了回去。
北平不知比这里好多少倍。
“想去北平?”有炖脸色如无风的湖面,没有任何波澜。
妙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北平和朱棣在一起的日子,放在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不知何时会突然跳出来,执拗地不肯消失。
“想去开封吗?”冷场了半晌,有炖摸着她的手指,问道,“想不想去开封的街头吃饭?”
妙锦摇摇头,诅丧而无力地求饶道,“我们别再说这些,我想朱高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