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睡下后,赵小禹又和金海聊了很长时间,从小时候聊到现在,聊得很开心,时而发出阵阵笑声,惹得陈慧不住地抱怨:“你俩能不能小点声,打工人明天还要上班呢!”
这些年,赵小禹和金海越走越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就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幕,责任双方都有。
赵小禹一边和金海聊着天,一边在内心做着自我检讨。
这些年,他这个哥哥当得确实不称职。
他以为,自己把家里的重担挑起来,让金海心无旁骛地读书就够了,却忽略了金海还有更需要的东西,就是这段时间,他在自考书上看到的所谓“情绪价值”。
金海是个敏感脆弱,且自尊心强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想表现一下自己无可厚非,可自己给他的,不是肯定,不是欣赏,而是没完没了的贬低。
可以说,这些年,自己就没正儿八经地和金海说过话,偶尔正儿八经地说一次,也充斥着自以为是的说教和教训。
赵小禹自认为,他对陈慧,和对金海,一视同仁,其实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他虽然常常对陈慧恶语相加,但也常常给她温柔,就如陈慧说的那样,“你总是把我骂哭,再把我感动哭”,可是他给过金海感动吗?
细思来,他对金海的态度转变,是从那个女人出现开始的。
那个名叫赵筱雨的女人,不仅勾走了金海的魂,也离间了他们兄弟的情义。
这当然不能怪赵筱雨,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明明喜欢着赵筱雨,而且明明知道金海也喜欢着赵筱雨,却从不挑明,也没有和金海开诚布公地谈一次,而总是依靠嫌弃金海,来获得心理安慰。
那三年,金海在学校过得暗无天日,而自己也不曾给过他一缕阳光,加上他交友不慎,及至后来沉沦堕落。
再往前说,金海原本有个温暖安乐的小家,随着家庭成员不断地增加,不断地瓜分妈妈的爱,他这个小主人反倒越来越被边缘化了,这些年,也真委屈他了。
赵小禹想,妈妈的年龄大了,思想跟不上时代了,威严渐渐震慑不住子女了,他这个老大,必须要承担起这个家的家长责任了,不只是要给他们创造多么好的物质条件,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一个一个地健康成长,从生理到心理。
金海想必是困了,说话有点颠倒。
“睡吧,”赵小禹爬起身,给金海掖紧了被子,“天冷,盖严实点!”
睡在小床上的陈慧突然来了一句:“咦,你俩今天咋亲成这样?”
金海第二天就坐班车回了农村。
他来县里,是为了追随许清涯的脚步,许清涯一走,他也就觉得没必要再留在县里了。
陈慧和赵筱雨都让他感到了陌生,她们对自己很客气,也很冷漠,不用问,自然是因为李晓霞,他在她们心目中,早已贴上了渣男的标签。
自从昨晚给谭咏梅家的单元门上贴了“广告”以后,金海的心里确实舒服了许多。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按理说,他现在已不是那个老娘们的学生了,她的好坏,和自己无关,但想到那个老娘们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就不由感到一阵快意,胸中那股郁闷之气,也被冲散了许多。
回到家,他去了妈妈的房间,对正在写作业的胡芳芳说:“芳芳,从今天开始,我辅导你功课!”
受宠若惊的胡芳芳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拼命地点着头。
这个家的孩子,似乎都很聪明。
赵小禹不用说,只要稍稍用一些功,成绩就蹭蹭地往上涨,昨天还是学渣,今天就成了学霸,尽管明天又可能退回到学渣。
金海更不必说,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赵小蛇也还可以,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脑子和金海一样好使,性格和赵小禹一样野,整天跑得不着家,但学习就是落不下。
唯独胡芳芳,在学习方面很逊色,用尽全力,勉强能维持个中游;稍有懈怠,立马就成了倒数几名,上了初中以后,数理化几乎就没及格过。
胡芳芳以前也向金海请教过问题,金海烦她,嫌她太笨,讲几句就没耐心了。
他觉得,给胡芳芳辅导功课,他得把脑子里学过的东西全部清空,然后现学现教,否则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后来,胡芳芳就不问他了。
在这个家里,金海最讨厌胡芳芳。
这个家原本姓金,后来姓了孙,后来又姓了赵,最后又来了个胡明乐,来了还不走了,对金海来说,胡家父女是完完全全的外人。
昨晚,赵小禹和金海共同回忆了童年的许多事,金海才突然醒悟,胡明乐曾经也有用过,用赵小禹的话形容就是:“这个家经历了N个朝代,胡明乐的朝代,是最辉煌的!没有胡明乐,就没有咱们家的今天,每个家庭成员,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都不能少!”
这时,金海想改变一下对胡芳芳的态度,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说:“把你各科的卷子给我看看,我分析一下,你哪些方面欠缺。”
胡芳芳连忙拿过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卷子,又去倒了一杯热水:“金海哥哥你喝水!”
见胡芳芳迟迟不坐,金海说:“你坐下吧,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
胡芳芳这才坐下了,坐得笔直,很紧张的样子。
金海觉得好别扭,便拿着卷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看了几道题,金海又开始烦了,这卷子就像一本漏洞百出的小说,简直没法看。
“这题居然也能错,也真是没谁了!”
“这都不会,怎么辅导啊,从幼儿园开始吗?”
“这是送分题啊,居然也错!”
……
他把手里的卷子甩在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本《曾国藩大传》,翻到之前看到的地方,接着往下看。
书中有这样一个情节:一个贼爬到曾国藩家的屋顶上,准备等曾国藩睡着后,潜入房内,实施盗窃。
曾国藩正在背诵着一篇课文,反复地背,可是他实在太笨,照着书本念得一气呵成,一合上书,就一个字也背不出来了。
那个贼不识字,但听曾国藩念了那篇课文多遍后,竟也背会了。
他实在无奈于曾国藩的无能,就跳进屋里来,双手叉腰,对着曾国藩口若悬河地背了一遍,然后说:“你这么笨,念什么书啊,跟我做贼算球了!”
说完拂袖而去。
看到这里,金海哈哈大笑,心想这家伙比胡芳芳还笨。
他笑着笑着,猛地刹住了。
那个贼终究是贼,可曾国藩后来创办了湘军,成为晚清的四大名臣之一,是着名的战略家,理学家,文学家,当世显赫,后世留名。
此时此刻,金海蓦然惊觉,自己多么像那个自作聪明的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