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素荷倒地后,温萧晚便注意到了这张绑在箭矢上的字条,她取下来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收进了袖中,她心知这张字条是给自己的,但她没有细看,心里一直在思考是谁用这种方式传信,也许是温婉怜的手笔。
温萧晚看完字条上的内容,随后将字条的一端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字条一点一点地化为飞灰,火光渐渐在温萧晚的眼中熄了下去,燃至最后一点,她手指张开,最后一点纸屑就在空中燃烧殆尽。
温萧晚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她想,这件事真的该做个决断了。
温婉怜的步步紧逼,唐潇染的情深意重,这两个叠在她的心口许久,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该做出选择了。
七天后,温萧晚早早便乘车去了城外的寒山寺。
这个消息传到唐潇染耳朵里时,她们正在一起用早饭。
“可要派人跟着?”
墨九问道。
唐潇染略一沉吟,还是选择给温萧晚自由:“罢了,终究是要她自己解决的,旁人插手再多,事情也不会得到妥善的解决。派两个人远远地盯着,若是有什么意外要及时将她救下,切不可让她有生命危险。”
“是。”
墨九领命而去。
见槿淮一脸淡定地喝着粥,唐潇染忽然问道:“你能不能算出她今日是否无恙?”
槿淮夹了一筷菜,咽下后才慢悠悠道:“算不了。”
“你连未来都能给别人算,为何这件事算不了?”
“我算的是别人的命运,要算事,得问卦。”
唐潇染一下子犯了难,这一下子她也不知道上哪去找一个算卦准的人,沿街那些摆摊算卦的人,十有八九是骗子,故弄玄虚,唐潇染不愿意把十之一二的概率押在这些人身上。
双盼却在听到这话时眼前一亮,对唐潇染道:“奴婢知道有一人算卦极准,上次小姐和四殿下坠崖行踪不明时,是这人算出小姐你们准确的方位,我们一路跟着寻找,这才这么快能与你们会合的。”
“是谁?”
“此人名唤墨观棋。”
这名字乍一听还有些耳熟,可唐潇染却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过,不过既然双盼举荐了,她便前去看看,若是真有几分本事再好好问卦。
早饭结束,双盼便命人驾车前往墨观棋的住所。
暗卫们都会统一住处,由墨瑾尘出资打造了一座阁楼,楼里被分为无数的房间,每个房间里住着一名暗卫。
当双盼领着唐潇染进到其中一个房间时,看到坐在床榻上的男子,唐潇染一下子想起来他是谁了。
“原来是你。”
宫变那日,她扮作舞姬悄悄溜出大殿,那时前来接应的暗卫便是墨观棋,只是当时为隐藏身份,他并没有带上面具,可那条蒙着眼睛的黑绷带却让唐潇染印象深刻。
墨观棋听到声音,将手上的棋子放回原处,下床对着声音来源行礼:“恕属下无能,失明之由无法分辨是哪位,还请姑娘报上名来。”
“唐潇染。”
这个名字一出,墨观棋的动作呆滞了片刻,思绪瞬间回笼,脑海间浮现出当初的另一个声音:“若是以后有人问起我,还请先生为我保密。”
听声音,应当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小丫头。
思索间,脑海中的声音竟然在他面前响起:“先生,这是我家小姐,博平县主唐潇染。”
墨观棋立马回神,意识到此人便是当初自己给算卦的丫头,那唐潇染是她的主子。说起来,他倒是对唐潇染很好奇,毕竟没有人的卦象会如此独特,于是恭恭敬敬地对唐潇染行了礼,道:“是属下不知,冒犯了县主。”
唐潇染摆摆手,又想到墨观棋看不见,于是道:“无事,我不在意这些繁缛礼节,今日前来是想请先生为我一朋友算卦。”
墨观棋示意唐潇染坐下聊,两人坐下后,双盼屏退了左右,只留自己在唐潇染身边。
唐潇染环顾四周,只见周围的东西摆放得都一丝不苟,什么地方放什么东西都整整齐齐的。
“县主勿怪,自属下失明以来,行事诸多不便,所以在摆放东西的事情上要求高一些。“
墨观棋这番话像是能看透唐潇染的所想一般。
唐潇染有些诧异地看向墨观棋,心中疑惑他的眼睛究竟是否真的失明了。
墨观棋不再多言,他起身摸索着将卜卦用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坐下后,道:“县主请将此人的生辰八字报上。”
这个倒是不难,先前唐潇染几个人生日的时候都有互相庆祝过,因此温萧晚的生辰八字并不难猜。
唐潇染将八字报上后,就静静地等待墨观棋的结果。
片刻后,墨观棋放下龟壳,用手指摩挲着从龟壳里掉出来几枚五帝钱上的纹路。
唐潇染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
摩挲完五帝钱后,墨观棋缓缓道:“生死一线。”
唐潇染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问道:“什么意思?”
“今日她会见一个人,此人对她的影响颇大,同时也决定着这位姑娘的生死,可以说生和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唐潇染抬手便要唤人去保护温萧晚,却听墨观棋继续道:“不过恕属下多说一句,此事最好不要有他人插手,待此事完结,这位姑娘的命运就会定下,是属于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若是县主贸然插手,改变了事情可能的结局,那么这位姑娘就会永远与另外一人纠缠下去。”
唐潇染抬起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她缓缓将手放下:“可否算出她今日会面的是何人?”
“命定之人。”
墨观棋言尽于此,唐潇染也明白他就算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会说出来,只好起身说告辞便准备打道回府。
“县主,可否让属下为您算一卦?”
墨观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唐潇染转头看他,道:“不了,本县主不信所谓的命运,就算给我算了,于我也是无用,我只信命是由自己闯出来的。”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唐潇染似乎看见墨观棋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再看去时,他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
“既如此,是属下没有这个福分了。”
墨观棋起身,朝唐潇染行礼。
唐潇染转身离开。在马车上,双盼问唐潇染:“小姐,那温姑娘的事情我们还要插手吗?”
“不管是不可能的,我不会眼睁睁看着温萧晚去死。”唐潇染沉思片刻,“叫那两个人盯牢一点,若是发现温萧晚有什么不对劲的,一人留守一人回来汇报,必要时直接出手救她性命。”
“是。”
……
温萧晚到了寒山寺脚下,她吩咐了车夫几句,抬头看向矗立于天空中那座庄严的寺庙,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温萧晚抬步走上台阶。
其实温萧晚心中已经没有半分害怕了,更多的是坦然。她不要,也不愿再做温婉怜手中的傀儡,她已经软弱了很久,如今也该为自己争一条出路来。
寒山寺前有一百八十八条台阶,每一步,温萧晚都走得很坚定。
在登顶的最后几步台阶,温萧晚看见了早早便在等候的温婉怜。
“姐姐,何必自己走台阶呢,多累啊,来了便告诉妹妹一声,我也好叫人抬一副轿辇下去接你,瞧瞧你自己走得这满头大汗的,寒香,快给姐姐拿帕子擦擦汗。”
温婉怜坐在椅子上笑看着温萧晚,身边的寒香立马拿了一方帕子递给温萧晚。
温萧晚站定,喘了几口气,接过帕子慢慢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寒山寺往日里最是热闹,如今却空无一人,想必也是温婉怜的手笔了。温萧晚心中暗自苦笑,为了折磨自己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她走到温婉怜面前:“既叫我来,有什么事便快说吧。”
“姐姐急什么,在寺庙门前说事情多不方便啊,我们还是去里面聊才是。”
温萧晚听出她话里有别的意思,她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温婉怜往里面走。
“姐姐,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当年我才四岁,家里来寺里上香,我被别的姑娘故意撞倒了,哭了也没人理我,还是姐姐你出来找我才发现的,那个时候你安慰了我好久,回家的路上还买了一个簪子送给我。”
温萧晚听着温婉怜回忆往事,只是淡淡道:“不记得了。”
温婉怜陷入回忆的面容一顿,随即带了几分苦笑:“那支簪子,我还留着。”
温萧晚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温婉怜:“不是恨我吗?将我折磨至痛苦不堪的境地的人不是你吗?如今又在这里做戏给谁看?若你真是心中有悔,不如就跪在这里,对着佛祖发誓你再不害人!”
看着温萧晚微微恼怒的面容,温婉怜却是泯然一笑:“姐姐,这么激动做什么,我承认我的手段是脏了一些,可我保了温家的荣华富贵这些年,也是情有可原的,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呢?”
“那你七岁时拿毒蛇暗害刘姨娘小产的事情呢?五岁那年有一名公子不慎打翻了你研好的墨,第二日他的作业便被墨全都染黑了,还有一名婢女只因走路太匆忙撞到了你,你便设计推她沉湖,桩桩件件,这样的事情你干了不下数次,每次都在我面前哭诉你的不易你的委屈,我心疼你一介庶女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欺负,于是次次帮你隐瞒,现在想来我真傻,当时我护你的名声早已传遍府中,还有谁会不开眼来得罪你呢?”
温婉怜不笑了:“你说的对,也许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姐姐,今日只有我的人在这,你大可以在这杀了我,我早已吩咐了下人,若是你真的杀了我,我的人会为你作证我是自杀,还会将温小娘的死因公布,你可以回到温家,继续当金尊玉贵的温家嫡女。”
寒香上前端了一把小刀在温萧晚面前,看着刀刃锋利的匕首,温萧晚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若是你狠不下心,也没关系,我就当作你愿意跟我合作除掉唐潇染,姐姐,我们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姐妹,虽说如今你恨我,可我一点都不介意,念在我们往日的情分,我想你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来杀你妹妹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敢?”
听到这话,温婉怜忍不住笑了几声,她凑近温萧晚,抓起她的手看着:“姐姐,你的这双手有染过鲜血吗?当初在家里,你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跟了唐潇染一年,胆子变大了?”
温萧晚毫不畏惧地跟温婉怜对视上:“若我跟你说,我当真杀过人呢?”
温婉怜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低下头细细抚摸着温萧晚的手:“看来姐姐你确实受了不少苦啊,既如此为何不肯回到我身边呢?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可以既往不咎,从前你为了别人顶撞我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可以随便编个由头让你重回温家,如何?”
温萧晚抽回手,一把夺过一旁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抵在温婉怜细嫩的脖颈间:“白日做梦,我绝不会听你的话,你也不要妄想我会服从你,温婉怜,我们的姐妹情从你算计我母亲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你现在就是我的杀母仇人,我恨你,恨不得食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若敢动我身边人一根手指头,我会立马杀了你!”
面对刀刃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境况,温婉怜却丝毫不慌,她伸手覆上温萧晚拿着刀柄的手:“姐姐,何必说这么多呢?你若真下得去手,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感觉到温萧晚的手在微微颤抖,温婉怜轻笑一声,慢慢抓着温萧晚的手将匕首放下:“承认吧姐姐,你对我依然有感情,我们之间的纠葛不会结束的,所以不要再挣扎了,跟着唐潇染能带给你什么?她不过与你才认识一年,我们从小长大,情分岂是她可以比拟的。姐姐,听话,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温萧晚挣开温婉怜的手,手中的匕首调转了方向,眨眼间匕首出现在了温萧晚的脖颈间。
“你要做什么?”温婉怜的语气里终于带了些慌张。
温萧晚眼神坚定,像是盛满了必死的决心:“我要,自由!”
话落,手上用力,温婉怜只看到血花从温萧晚细白的脖子里冒出,她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血雾,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周围人慌乱的步伐和声音像是隔了水一般,只能听见模糊的腔调。她伸手想去扶温萧晚,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身上都溅上了血。
这是谁的血?这不是她的,这是……这是温萧晚的血……
温婉怜愣愣地看着温萧晚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计划里不是这样的……
她走过去,抱着温萧晚,颤抖的手捂住脖子的伤口,鲜血已浸湿了温萧晚的半边衣裙。温婉怜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喉间似乎被堵住一般,看着温萧晚惨白的面容,一滴泪自温婉怜的眼中落下,滴在温萧晚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