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似血,将九重宫阙的琉璃瓦浸染成赤金之色。
陈国使团踏着宫墙投下的锯齿状阴影疾行,小乔鬓间九翟金钗的垂珠簌簌作响,在暮色里划出细碎金痕。
当第三重朱门的铜钉在余晖中泛着暗红时,乔蕤忽然按住腰间佩剑,他好似听见风中传来鎏金铜雀铃的震颤。
“公主请留步!”
谢颃的嗓音,裹着穿堂风掠过高耸的丹墀,惊起了檐角铜脊兽口中衔着的玉铃。
闻声,小乔星眸中闪过一道不可察觉的亮光,止步回首,“怎么?这大明的皇宫莫非是那乡野黑店,还不让人走了?”
少女眉眼弯成新月,可眸底凝结的寒霜,却让谢颃想起昨夜文华殿里冻裂的铜漏。
他面露尬笑,“公主真会说笑,奴婢是奉陛下之命,向公主传话,陛下说:大明的战马只认虎符不认人。”
幕风掀动小乔的青丝,她嫣然一笑,眸光灼人:“那谢常侍把虎符带来了吗?”
“呃….”
谢颃语塞,这小丫头片子总是能让人无言以对。
“别呃了,回去转告你们陛下,我大陈言出必践,承诺的岁入三成,一分都不会少!”
谢颃怔忡地望着小乔转身时翻飞的披帛,忽然觉得那抹玄色比御案前的龙涎香雾,还要灼目…..
“阿语你们…”
当最后一重宫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乔蕤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他没想到自己这一向不让人省心的小女儿,居然与杨弘谋划了这么大的事情,今天可是吓得老子够呛….
“阿…老乔,你要坚信,希望和奇迹是存在的!”
……
文华殿,沮授五名大臣已告辞离去,小乔那幅八骏图正悬在御案东侧。
听谢颃复述一遍小乔的话后,赵云的目光回到小乔的八骏图上….
谢颃偷瞥向赵云,正好看到陛下凝视画中骏马时,唇角荡起的涟漪比茶盏里的波纹更清浅。
“谢卿,给明威捎句话,让他明早就去鸿胪馆向那位公主报到!”
说着,赵云抬手抚过马鞍空缺处,“还有,去西苑挑一匹白驹,配上金鞍送给她!”
“父皇,你要送谁白马金鞍啊,儿臣也要!”
赵云话语刚落,殿门处传来比蜜糖还甜美的声音!
她,就是赵云长女赵念,受封河阳公主。
五岁的赵念,长着一双遗传何婉的琉璃目,眼尾却又像她父皇般微微上挑,垂眸时似娇憨幼鹿,抬眼间若狡黠灵猫。
今日,她梳着双环望仙髻,发间缠着十二根金粟丝绦,这是清晨赖在母亲妆奁前,硬要司饰女官给编的新样式。
“参见公主!”
谢颃连忙躬身迎上,他可比谁都清楚,这可是皇帝的心头肉。
“谢常侍免礼!”
赵念的声音甜润沁人,提着裙摆一下扑入赵云怀里。
“慢些!”
赵云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他屈指轻拭女儿鼻尖上的细汗,满目慈爱。
“父皇,儿臣也要白马金鞍!”
赵念攀着父亲颈脖,一双琉璃目好似比日月星辰还明亮。
赵云满眼宠溺,轻点女儿鼻尖,“白马金鞍好办,但要应承父皇….”
“知道啦!”
赵念突然捂住耳朵,绣着翟鸟的云肩滑落半幅,嘴里滚瓜烂熟:“不爬凌烟阁的飞檐,不喂禁军的獒犬,不用南海珠子弹禁军的头盔!”
她每说一句,便屈起根手指,最后举着三根白玉般的指头晃呀晃,腕间铃铛洒落一室清音。
阶下谢颃忍笑垂首,上月公主用珍珠弹哭羽林卫时,那年轻校尉顶着满额红印,却还要一副谢恩的模样,至今仍是禁庭笑谈。
“还有...”赵云突然捏住女儿鼻尖,“不许再帮你二皇兄打掩护!”
赵念琉璃似的眸子滴溜乱转,一脸无辜:“哪有?”
“还哪有?!”
赵云目光投向殿外,正是宫门卫士令李青。
“陛下,二皇子殿下又溜出宫去了!”
李青躬身垂首,刚才公主引开宫门卫士,二皇子一溜烟儿又不见了。
与此同时。
邯郸西南城区,这里与皇城甬道相连,是大明贵胄聚居地,高门大宅鳞次栉比,重檐翘角在暮色中勾勒出起伏的天际线。
一条青石小巷中,几个衣着华贵的小童正翘首以盼。
“老大来了!”一个小胖子眼尖,第一个发现巷口出现的身影。
身着小太监皂服的赵霆快步走来,他虽不到七岁,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一股不凡气度。尤其那双眼睛,活脱脱是幼年版的赵云。
“老大,太阳都要下山了,你怎么才来?”一群小伙伴连忙涌了上来。
一听这话,赵霆就来气,突然揪住一名小胖子的腰带,“还不是因为金胖儿,上次没钱还想吃糖画,害得我去抢,结果那卖糖画的老儿,把我告到了衙门里!”
“衙门又不敢抓我,就透露给了我舅父,我那舅父你们是知道的,他又告知了我母妃,母妃揍我一顿不要紧,还给我父皇说了,然后父皇关着殿门又揍我一顿,还下令不准我出宫!”
小胖子一脸委屈,他叫裴金,乃邯郸城门校尉裴元绍之子,虽然年纪比赵霆大四岁,但却是赵霆的忠实小弟,弱弱道:“老大,上次我只说我想吃,可又没让你去抢!”。
“没钱不抢怎么办?”赵霆理直气壮。
裴金挠挠头,感觉好有道理:“好像也是!”
“老大,你是不知道,金胖儿也被他阿父揍了一顿!”
己吾侯之子典满嘿嘿直笑,他比裴金小一岁,现今九岁,但遗传了他爹典韦的基因,身高体壮,像个小牛犊。
赵霆很好奇,“金胖儿你为啥挨揍?”
“偷看侍女洗澡!”
小胖子裴金一脸无辜,“老大,其实偷看侍女洗澡的是家父,当时我见他扒着门缝口水长流,我以为是好吃的,就凑上去瞧瞧,谁曾想我娘刚好来了,家父就拧着我耳朵一顿胖揍,说抓到我偷看侍女洗澡!”
“事后家父重金贿赂我,让我不准给娘说!”
说着,裴金从怀中掏出五张百文龙币。
“那你这顿揍也没白挨啊!”
赵霆伸手拾过裴金手中的五张龙币,“老规矩,你们都把钱拿出来,由我保管!”
别看赵霆年纪还不到七岁,但却是一众小伙伴的老大。
当然不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而是赵霆天生神力,习武天赋极高,一不小心就把一众小伙伴给揍服了。
当一众小伙伴都自觉交出自己的零花钱后,天狼将军成廉之子成羽见赵霆没有掏钱出来,“老大你的钱呢?”
“我…我的钱,已经放里面了!”
“那我怎么没看到!”
“我是老大,我说放里面了,就放了!”
赵霆捏着手里一沓钱,见成羽又要反驳,拳头一握,“羽猴儿,你信不信我揍你!”
成羽脖子一缩,老大就是老大,他从来不讲道理。
小胖子裴金一脸讨好,“老大,我们今天买什么好吃的?”
“还吃,你都胖成球了!”赵霆手指一点裴金额头,“走,去西市!”
….
天色渐暗,西市的一块块招牌,在晚风里摇晃….
赵霆径直撞进“琳琅阁”,惊得掌柜差点摔了手中和田玉貔貅。
“掌柜,这个多少钱?”赵霆指着鎏金漆盒内的金凤步摇,那步摇做工精致,凤嘴衔着一串珍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老大,看女子的东西作甚?”兵部尚书之子高飞,目露惊愕。
“我要给阿念买礼物!”
赵霆将一沓龙币拍在柜台,“掌柜的看看这些钱够不够,不够就把金胖儿当你这里,让城门校尉来赎人!”
“老大,为什么是我?”小胖子裴金指着自己,有点发懵。
“因为老裴不会告我的状!”
赵霆将金凤步摇揣入怀中,大摇大摆而出,“二三子些,咱们去哪里玩呀?”
“老大,咱们去黄金台吧,听说有个叫臧什么的,已守擂三日,无人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