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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还未完全散去,暗淡的小巷口,石板路上的青苔散发出阵阵清香。随着夜色渐浓,祥云街上划起宣告着入夜的冷风,昏黄的烛光下,破旧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窗棂下的阴影则默默叙述着小巷的古老和沧桑。
跌跌撞撞的宋无溪扶着墙角喘着粗气,他的腹部有个巨大的口子,混杂着湿漉漉胃液的花白肠子从里面露出几节,浓郁的血腥弥漫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宋无溪四周。
一脸阴怨的宋无溪紧抿嘴唇,他现在很想抱怨,但是剧痛让他难以开口,大汗淋漓的他迈出几步都很沉重。
一切起因是因为易远尘说自己从卦象推算到了五行黄莲案第五名死者,在宋无溪撕下裴催易容术的脸时,那面皮突然融化、蒸发成迷魂气,后头才有了宋无溪入幻觉切腹这码事。人虽然是抓到了,而真裴催的罪名也洗清了,但是这么折腾下来,宋无溪也要躺进棺材里了。
宋无溪的意识开始昏沉,他好不容易甩开追着他不放的陈逍遥一行人,现在他距离南天院只有几步路,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宋无溪知道言长寿的医术面对他现在这种情况也无力回天,他只得求助于南天院。
“吱呀——”
随着宋无溪敲响南天院厚重的木门,皇甫火旺从里头探出头来,他在注意到奄奄一息的宋无溪时,惊慌失措起来:“王瞎瘸子,无为来了——”
“别喊了,老毕登出去了,啥事大惊小怪的,扰人清闲。”
悠闲的阎仵作端着杯热茶抿了一口,他从里头缓步走出,在他看见宋无溪时被口中的茶水一呛:“去!?这不是狄廉洁请来的道士之一吗。唉,看来明日的休假也泡汤了。”
焦躁的皇甫火旺撤走阎仵作的茶水:“快、快救人啊。”
阎仵作事不关己的双手一摊:“我是仵作,是检查尸体的,治病的医生,要不等他死了我再救他?哦,不,是把他的尸体修补好,咱们修尸人不就是这么干活儿的嘛。正好,我跟你三姐今日有约,我先走了。”
咬起指甲盖的皇甫火旺一脸紧张:“啧,阎王爷,你现在最好有事。要是离火老大知道你因这黄袍道士的死不慎把南天院的位置暴露出去,他肯定马上送你去尸解成仙。”
“火旺,你老惦记八纯卦干嘛?至今为止没露过一面的八纯卦哪有这么闲?还有,我要休假,我要休假!谁都不能阻碍我休假!!黑心狄廉洁不能,你小子不能,就算八纯卦真的来了也不能。
既然他死在这里会引人注目,那你就按部就班的把尸体处理干净,丢到后头的炼药炉里融掉这个法子就不错,记得多加点白醋,毕竟人骨难融。”
皇甫火旺嚷嚷着:“得,我服了,我真的服了。你去歇息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宋无溪对争辩不休的皇甫火旺与阎仵作视若无睹,他直直走进屋里找了块宽敞的地方安静的坐下,一旁的皇甫火旺也不好拦他。
宋无溪开门见山道:“皇甫兄,王马说让你拿‘飞仙娘’救我。”
为难的皇甫火旺犹豫起来:“可是‘飞仙娘’是强行让尸体上的肉生长愈合的特制药,这东西我从来都没有用在活人上身上过,能不能有效先暂且不提,要是你用了后长出两个脑袋或是俩个胃什么的......”
进气少出气多的宋无溪望向厅中央的养尸棺:“用完飞仙娘结果不定的话”
宋无溪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而释然:“无碍,王马说你给我上完药再用‘太阴封魂术’布下阵法后把我丢在那个棺材里就行。别拒绝我,因为我马上就要、就要...”
皇甫火旺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宋无溪已经昏死过去了。
皇甫火旺用熬糜烂、直冒白沫的‘飞仙娘’敷在宋无溪腹部的血口子上。他将普通的蜡烛撤走后点燃尸油灯,随后用乌鸦血在宋无溪额头画上符咒,再给宋无溪套上一件铜钱披肩就将他丢进养尸棺里。
皇甫火旺将乌鸦血倒在养尸棺材的四周,画起封魂咒。
尸油灯所燃之气为阴,欺天瞒地骗鬼差。沾阴的五帝钱披肩可聚拢尸者的三魂七魄。封魂咒可以横跨阴阳强行将魂魄困于体内作为一个引子。
苦闷的皇甫火旺端来板凳与贡品坐在棺材旁吃了起来。
“啧,看来最近几日得守夜了,阎王爷又不来帮我,我要忙活死了。要是太阴封魂不成,无为估计就成僵尸了。
僵尸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被天地冥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在人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嘶?王瞎瘸子怎么会有这个极端的救人打算?”
三更半夜时,王马才回到南天院。
一进门就察觉到一股浓烈阴气的王马还以为走错了地方,他不确定的看了看院前挂着的门牌“南天院”后才踏入远门。
王马在看见院内摆满了尸烛。即使见过世面的他猛地一惊,瞳孔放大,目光中充满了恐惧,整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阴封魂术?!哎呦,死小子,你这是造孽啊,你怎么在典籍上什么学个法阵就瞎用?你都不知道这玩意瞎用后的后果是什么?!”
皇甫火旺不假思索:“嘶?王瞎瘸子,你开什么玩笑?!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
王马拍着膝盖叫苦起来:“哪有啊?这棺材里面的人是谁?”
“是宋道长,不是你让他来找我的么?呃?不会吧?难不成他是骗我的?可是他怎会知道极道的太阴封魂术?咱们现在要开棺吗?”
惊愕的王马拦下伸手去碰棺材的皇甫火旺:“去?!贫道怎么会拿这么重要的事情来忽悠你?贫道哪知他怎么找来南天院的?不能开,没满七日绝对不能开棺!
现在老言那边寻人无果,虽然五行黄莲案已经查清了,但是他们迫于几日后全真即将与正一开的会议得不回去一趟,不过陈逍遥定会死赖着不走,在易远尘推算下可能会出事。
火旺,你跟‘地火明夷’去找个尸体用易容术整成宋无为的模样,一定要整得老言也看不出,明早丢在大街上后再去宣传他自杀身亡的消息。有了定数,陈逍遥他们才会回去得踏实。”
皇甫火旺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他夹带私仇的重重一脚踹开阎仵作的房门:
“地火明夷阎王爷,来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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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热情的李太清还想与宋无溪谈点什么,却被宋无溪以“我要跟皇甫火旺熟悉一下南天疗养院的其他病友”为理由拒绝下来。
南天疗养院的走廊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正午的暖光支离破碎的照在病床床榻上,干净的被褥堆叠的整理,被褥虽然粗糙了些但是暖和不减。
宋无溪透过形似牢笼的铁栏杆可以眺望到外头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虽然仅仅是看见,经脑补宋无溪的耳畔仿佛听见了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与马车的呦呵声。院外光景如清风拂柳,让人内心憧憬、触动而向往。
由于南天疗养院建在安宁之地,并未沾染上世间喧嚣。这里安静而阴冷,阳光照不到的墙角已经受潮发霉,而于阳光下的白墙被嗮得龟裂。
走廊斑驳的地面被斜斜照亮,地板似波光粼粼的湖水。随着皇甫火旺一脚踏入分崩离析。
皇甫火旺兴高采烈的走在前头介绍着。
“那些穿白褂,戴帽子的是护士。帽子上有一条杠的是护士长,可以骂护士。昨夜护士长就把小朱护士骂了一顿,还是与院长有点关系的戚护士劝了下来。
而像我们这种一身杠的,想骂谁就骂谁。”
宋无溪不解皇甫火旺为何兴高采烈。儿时,他躲着大街的那些疯子,而现在他就是疯子,宋无溪想到此处很难过——即使他并不愿承认疯的是自己。
“南天疗养院、三花福利院、蓬莱疯人院与彼岸墓园是建在一块的。虽然三院近如街坊四邻,但是三院的院长们不见有什么往来。
病情比较重的人都在蓬莱那边,三花那里则是收养孤苦伶仃的孤儿与老人的。
小宋,你先前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我真好奇那里是怎样的地方。
唉,可惜现在你没法跟我讲讲了。”
皇甫火旺望向一位抱着布偶的小女孩,女孩白净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沉静和内敛。
“这个妹妹叫窦灵殷,是咱们南天疗养院年纪最小的。”
窦灵殷笑着打招呼:“原来是火子哥与宋道长啊,你们真是形影不离呢。”
宋无溪眉梢微微上扬,他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为何叫我‘宋道长’?”
窦灵殷疑惑的望向摇头使眼色的皇甫火旺,随后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唇道:“无溪哥,你上次拿着扫把说是什么桃木剑,然后对院里的老鼠拜把子说黄皮子师父。
还有一次,你说戚护士画的纸人娃娃是活灵活现的妖怪。经此,院里的大家就都叫你‘宋道长’。”
宋无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看见皇甫火旺在捂嘴头像:“嗯,那还是别说了。说出来我倒是不尴尬,但是你火子哥要吓得噎过去喽。”
窦灵殷坐在一旁乖巧的玩起布偶,皇甫火旺则是接着介绍:“先前在食堂里把南天疗养院当紫禁城的姐妹花,一个叫甄如意,一个叫泰吉祥。她们喜欢没事扇人嘴巴子。
那里一边蹲着吃瓜一边神神叨叨的老汉叫王马瘸子,他是来这里享福的。
那边一脸忧郁靠在椅子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青年叫裴悲观。他喜欢说些丧气话,李太清怕他给别人带来负面影响,于是便人他单独住一间房。
还有那边,那边直挺挺坐着的人叫唐傻憨,他现在正在骑马,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害,因为我是跟他同一个病房的。”
微微蹙眉的窦灵殷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皇甫火旺的腰:“火子哥,你还是那么爱取绰号。”
宋无溪用余光看向与李太清有说有笑的陈逍遥,他感到恍然若失:“陈医生与李医生关系真好。”
“是啊,他俩时常一块查房呢。”
“火子,我觉得你挺正常的,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皇甫火旺小心翼翼的观察起四周是否有人躲在暗处偷听,他对这个问题很敏感:“我?说来话长,但是我长话短说。
嘘——
因为,我是调查外星人特殊秘密特工。”
第一次听“外星人”这个词汇的宋无溪一头雾水,他的眉毛与疑惑不定的心微微颤动:“外星人是什么?”
皇甫火旺神神秘秘地笑了笑,让宋无溪感觉他似乎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皇甫火旺夸张的挥着双手比划起来:
“外星人就是外星人,就是、就是......”
宋无溪还是不理解外星人为何物,窦灵殷低声解释起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癔症,他们对幻觉里看见的东西称呼都不同。有的人说是‘外星人’,还有人说是‘神、佛、仙’
戚姐姐是读书人,她说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外星人的与神仙的,都是一些封建迷信。”
若将宋无溪之前的所见所闻放在此刻来讲确实天方夜谭。
在宋无溪经历先前的那些事之前,他对此还是半信半疑。
皇甫火旺转而一脸崇拜的望着宋无溪。他身体微微前倾,以一种近似敬仰的姿态注视着他。他的双手合十,放在身前,眼中流露出仰慕的神情,仿佛宋无溪是一座不可企及的山峰。
“无溪哥,你是我唯一的哥!我要是有你一半勇猛,我就有与外星人的一战之力了!”
“我怎么勇猛了?”
“哈哈,你先前可是肆无忌惮的把李太清打了一顿,还有其他医生。”皇甫火旺说着说着开始握拳挥舞起来。
宋无溪脑补了一下,他尴尬得连头皮都变得紧绷,目光无处安放:“火子,你别调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