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泛蓝的天空中还镶嵌着几颗残星,直到一抹异彩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抚过大地的脸颊,仿佛抚平了一切忧愁与烦恼。
白驹过隙,沐瑶懒洋洋地侧卧在床上,盯着绮窗上的那抹玫瑰色,久久不愿起身。
今日许倾城去了云澜国的玉河城,那里有着云启规模最大的拍卖行“长生阁”。
李太傅托他拍卖的二十件珍宝,其中的十八件他已在大允通过各种渠道出手,只有“羊脂缠枝莲纹香炉”和《出水芙蓉图》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这两件宝贝是李太傅意外所得,异常珍贵。许倾城不得不感叹老师的逆天运气。
沐瑶强打起精神,换上了一套水绿色的连襟曳地裳,更显得小腰盈盈可握,身姿袅袅。
她无意打理秀发。一头酒红色的波浪随意披在后背垂至腰间,又择了一顶茶花色的幂篱戴上,稍移玉步,顾盼生辉,令人见之忘俗。
曲宴迫近,上至官庭肴馔,下至民风小吃,远至异国风味,她为这次的盛宴共设了二十四道菜,其中包含八道冷盘、四道大件、八道中件以及四道压桌菜。口味甜咸酸辣兼而有之。
其中有两道中件和一道压桌菜她还想再琢磨琢磨。记忆中的美食已经不能满足于她。她决定回一次扬名镇,去三味书肆查阅一番。
许倾城经营的三味书肆,种类包罗万象,其规模在大允名列前茅,也许在那儿能找灵感。
王掌柜和王皓见到沐瑶的到来惊喜万分,整个书肆仿佛也变得更加明亮。
特别是王皓,心中五味杂陈。当他得知沐瑶是女子的时候,缓了三四天才回过神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他长这么大见着妙龄女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近身说话了。
回想起自己与沐瑶勾肩搭背哥俩好的亲密样儿,脸就烧得不行。王掌柜劝他多读些书,别整天尽想些水月镜花的事儿。
他心里门清儿,天上的神女岂是他一介凡夫俗子可以肖想的?只是看看,远远看看还不行嘛!可惜沐瑶今日戴了一顶幂篱。听说她的风姿吸引了上京所有的儿郎。王皓心里痒痒的,好想一睹芳容!
“王小哥,你知道书肆里有什么关于介绍各地美食的书籍吗?或者是菜谱,若是珍本或孤本就更好了。”
“有的有的,我带您去。”王皓热情地引着沐瑶上了三楼。三楼是三味书肆的禁区,面积没有一楼和二楼大,不对外开放,里面放着许多高档善本,珍本,孤本以及各类名家的书画绘作和珍奇摆玩,是许倾城的小型珍品库,专作售卖,拍卖用。
沐瑶听到王皓对她用了敬语有些别扭,毕竟以前这么熟了,便道:“王小哥,我们是老朋友了,你还是喊我沐瑶吧。”
王皓一听急了:“那怎么行,您是贵女,我怎么能喊贵女的尊名。”
沐瑶叹了口气,她实在不习惯王皓和她这么生分。她可是把王皓当成半个小师傅看待的。
“那这样吧,你喊我小瑶吧。” 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同学们都这么喊她。
王皓咽了下口水,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支支吾吾道:“您与三公子定亲了,以后就是三少夫人了。我只是一介仆侍,哪敢喊夫人小名。不行不行,要不我喊您少夫人?”王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反正他是绝对不敢叫小瑶的。被他叔儿知道了,铁定又要骂他尊卑不分,没规矩了。
沐瑶无力地摆了摆手:“还是称贵女吧。”
她在三楼一待就是三个时辰,翻阅了几百本书籍,找到二十五本有关美食的书籍,其中有一本是关于北冥的本土美食介绍,知道了那里的人颇爱甜食。她心中细细掂量着,有了些新思路。
现在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时间重新备货备料,只能从现有的食材中挑选,制作新菜色。她准备做两道异国甜品作为这次的两道中件。
红日西坠,晚霞的余光染红了天际,一切变得朦胧起来,大街小巷上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
沐瑶吃下最后一块糕点后仍觉得胃囊未满,想去醉味楼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她又想吃那里的招牌菜——腊味合蒸了。
马车驶过长乐街。沐瑶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一股倦意渐渐袭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犹如一朵蒲公英,一吹即散。
假寐过后,她撩起了拢帘,瞳孔骤然一缩。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吱呀吱呀”车轮碾过的声响,哪里还有长乐街的繁华。
空旷的街道闪烁着零稀的灯火,一条条小巷幽深冗长。树影在微风中婆娑起舞,沐瑶只觉得浑身冰凉,灵魂震颤。
心中荡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不知道这辆马车欲将她带往何处。
掀起门帘,马夫早已不是府里的陈隐,而是两名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从背影来看,这两人脊骨挺得笔直,身形颀长。黑色的袖袍随风飘扬在月光下显得三分神秘七分危险。他们一人佩戴着一柄银色的宝剑,一人腰间别着一截赤红的火鞭。
沐瑶不禁咽了下口水。
两名男子的耳力极好,流光瞬间已转身,犀利的目光直射沐瑶眼中。
电光火石之间,沐瑶出于本能直逼左边一人,伸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借力从两人中间跳下马车。幸好车速不快,只是轻微蹭了点皮。
她头也不回地朝一条小巷跑去。
小巷蜿蜒曲折,狭窄幽长,横七竖八地分了好几处岔口。她从来没有在扬名镇见过这类格局的街巷,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镇上。
月亮的银辉洒在石子路上,但在沐瑶眼里却泛着淡淡的血芒。身后紧跟的脚步由远及近,他们好像在刻意控制着距离,明明逼近了却又放缓了速度。她不清楚后面两人到底想做什么,脑中放映着曾经看过的恐怖虐杀的电影片段。她手里没有武器,也不会轻功。从两人的移形速度来看,她觉得一点获胜的把握也没有。
眼见前方无路,沐瑶咬紧牙关,转身做好了硬拼的准备。
两名头戴斗笠的男子见沐瑶停下了脚步,便不再上前,双方保持着两丈距离对峙着。
“两位何意?”沐瑶脑中迅速梳理着头绪,是淮扬侯府派来的?是何婉仪?还是宫里头那位?
其中一位手握银辉剑的男子出声道:“沐贵女无需紧张,我俩奉阁主之命请贵女前去一叙。稍后,自会送贵女毫发无损地回来。”他的声音冷厉孤傲,让沐瑶想起了一种以血为生的骇人职业。
她立即警觉起来,左手不自觉得地轻轻攥了下裙摆,抹掉手中的冷汗。
“你口中的阁主是谁?”沐瑶努力地保持镇定的样子,声音清脆响亮,尝试着给自己打气。
“沐贵女到那儿便知,请。”说完,侧身让出一条道儿来。
“你们是杀手吗?” 反正免不了一场恶战,干脆问问清楚。
佩剑男子身形一滞,显然没料到沐瑶会这么直白地问出口。
他俩的确是杀手,但是不好这么说。万一吓到了贵女,阁主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沐瑶见对方沉默了,心中更加确定。
心下一狠。打就打!断气前也得嚎上一嚎!
她快如疾风地向那名男子闪去。
陆慎没想到这位身单力薄的贵女毫不畏惧他一身的煞气,直冲冲地向他袭来欲夺他手中的宝剑。来人轻如飞絮的身形,翩翩出尘,宛如夜空中的一抹流星。
他从未与女子交过手,一时之间定住了。
还是一旁的傅远率先反应过来,一掌震开陆慎一丈远。
沐瑶趁此机会埋头往巷口跑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个坚毅的怀抱,鼻腔中充满了一股极淡的兰花香。
抬眸望去,只见一双深不可测的瞳眸正凝视着她,盛满了光和水。
未及王衍之开口,陆慎和傅远已欺身而至。
双方皆怔愣了一秒,王衍之将沐瑶一把推向身后的巡卫队,手中的长剑顷刻间化作一道银芒向陆慎和傅远扫去。
三人武功皆出奇得高强,奈何二打一。经过数十个回合,王衍之渐渐落了下风,袖袍被划破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巡卫队在他们打斗的一瞬间放出了支援信号,眼见远处的燎原星火迫近,傅远一个抽身直扑沐瑶。
二十个巡卫兵瞬间与傅远纠缠起来。王衍之心下焦急万分,使出全力攻向陆慎迫其退后两丈。他趁此间隙身形快速地移向沐瑶,将其牢牢护在身后。
傅慎见形势不对,向陆慎使了个眼色,一个纵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次失手,俩人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想到阁主的铁血手段,两人如坠冰窖,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一大截。
王衍之转身见沐瑶娇躯轻颤,偏偏又好强地一声不吭,心头划过一抹生疼。他上前伸出双臂将沐瑶半搂进怀里。
“沐贵女,还好吧?需要送你去医馆吗?”王衍之低沉的嗓音划破夜空,显得格外清透。
待沐瑶调整气息过后,对他摇了摇头。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王大人,你怎么知道是我?” 赵怀安认得出她,王衍之也认得出她,那她还戴什么幂篱?多此一举。
“呵呵。”王衍之轻笑一声。凉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魅惑。至少在沐瑶耳里是这样的感觉。
“沐贵女的身姿万里挑一,王某想忽视都不行。”
他的眸光里蕴藏着半分克制半分迷离,沐瑶隔着幂篱瞧着都心慌得不行。这人今日太奇怪了。
倏地,她瞧见王衍之左手袖袍上的一个大口子,不禁呼吸一滞,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有受伤吗?”
王衍之顺着沐瑶的目光看上那处剑痕,视若无睹道:“无妨,多谢沐贵女关心。”
沐瑶刚想寒暄几句,便听得他启口:“倒是沐贵女,你深夜怎么会在此惹上嗜血阁的人?”
什么!嗜血阁?
沐瑶顿时警铃大作,幂篱下的娇颜惨白如纸,一双杏眸瞪得滚圆,仿佛五雷轰顶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嗜血阁!嗜血阁!大允第一暗杀组织。出了名的狠!毒!绝!
原来刚才那两人是嗜血阁的杀手,难怪身上的煞气这么重。
一股酸涩之感涌上鼻头,她沐瑶何德何能,能劳驾大允第一杀手组织出手。
沐瑶不想多言,便向王衍之摇了摇头。
王衍之有一瞬间的停顿,秉公处理的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那就等沐贵女想说的时候再告诉王某。”
今日王衍之在她面前没有自称本官,少了几分疏离。
沐瑶想起了昨日的无理,今日又得王衍之鼎力相护,不禁心生愧疚。
“王大人用过晚膳了吗?我正要去醉味楼用膳,若是没有的话,不知能否请大人移步共进晚膳?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想借此机会谢过大人。” 沐瑶有些忐忑,若是王衍之真的应下了,也是挺尴尬的。但是他今日帮了她大忙,不做些什么又觉得过意不去。
“那就多谢沐贵女了。只是此地离醉味楼有半个时辰的车程,不如去离这儿不远处的‘小桥流水’如何?那里的菜色口碑不错。不过和沐贵女经营的‘水云间’还是仍有一定差距的。”
月色如水,柔和的光芒好似美人肩上的薄纱如梦如幻。落在王衍之身上,整个人散发出清冷的光辉,孤寂神秘。
沐瑶总觉得今日的王衍之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没有了往日的犀利,没有了往日的深沉,多了份柔和,多了份人情。
王衍之向巡卫队护卫长李冲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和沐瑶向“小桥流水”走去。
半炷香的步程硬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沐瑶举目望向酒楼的匾额,忍不住赞赏道:“这四个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好字,好势。”
王衍之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浅笑道:“多谢沐贵女夸赞。”
不等沐瑶反应过来,他已大步迈入。
望着王衍之傲娇的背影,沐瑶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