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的第一个星期五,韩东景正式办理了餐厅的交接。
朝阳2家,东城2家,西城1家,海淀1家。他带着接手的叔叔走完全部的店铺,已是晚上8点。
店里的员工很震惊。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小韩老板确实有些奇怪,在店铺里的时间很多,却很少和大家交流,总是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大半天。但谁都没往他要转手店铺的方向去想。
今天一听到消息,纷纷哗然。
新来的老板姓金,五十多岁,一身名牌,腕表和戒指都价值不菲。
他笑起来皱纹很深,眼眉间透出一股狠劲儿,说话中气十足,演说家一样抑扬顿挫,威严锐利,让人畏惧。
两位老板离店后,大家都心事重重,偷闲聚在一起讨论。
“唉,年轻人就是不牢靠,韩老板十几年的心血,他儿子连1年时间都没守住。”
“你还有闲心惦记那些老板?先想想自己吧,那个金看着可不好对付。”
“是啊,说不定明天咱们中间就得有人失业。”
“会吗?不会吧?刚接手就减人?”
“那个金老板后面跟着的秘书,手里拿的就是人员清单,我瞄了一眼,上面红红蓝蓝的做了不少标记,肯定是要换人了。”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准备找工作吧。”
“现在形势不好,哪儿那么容易找,小年轻还好说,咱们这些四五十的可咋办!”
“小老板嘴真是严,一个字没漏出来。一点不为咱们老人儿着想啊!没有仁义。”
“他爸那人多厚道,一代不如一代。”
大家怨声载道,把韩东景平日里对他们的好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几个品性老实不爱言语的店员,在心中默默为小韩老板鸣不平。
“小韩,走,咱爷俩喝几杯去。”
金老板笑着,眼神却一点不温柔。
韩东景非常不喜欢他和自己套近乎的方式,虽说他也算得上是爸爸的贵人,但当初“分家”,他一点亏都没吃,也狠赚了一笔。
在韩东景看来,爸爸不欠他什么,可他总是拿过去说事。
好像在他眼里,爸爸永远是那个起早贪黑任劳任怨的厨师,生意多红火,赚了多少钱,也改变不了他低微的阶层本质。
但韩东景不能拒绝,也不能表面上得罪他。
为了让店里的员工不至于马上失业,韩东景硬着头皮和他周旋。
恭维他,捧着他,才让他终于肯答应,动人时至少提前一个月通知对方,不让任何员工卷铺盖立即就走。
今天这顿酒,他是逃不掉的。
爸爸生前酒量非常好,酒友都说他是“背靠两条江,喝酒当喝汤。”
韩东景印象中,爸爸唯一一次喝醉,就是和这个金叔叔。
他知道今天他能清醒地走进会所,出来时就不一定是站着还是躺着了。
在车上时,韩东景先给小月发了信息。
【今天要和金叔应酬,会喝很多,给你打电话时,就过来接我吧。我尽量不超过12点,别担心。】
小月看到信息时,还在公司加班。
安总监安排的计划表总是一时一变,本来说好下周三之前把审版清单交给工厂,临下班前突然说周日就要。
周日工厂也是休息的,大家心中气得不行,又不敢说出来和她对峙,只能默默咽下,几个设计师一起留下加班做。
审版是个非常细致,不能心急的工作。大到尺寸比例,工艺色彩,小到领口袖口,拉链纽扣,都马虎不得。
小月看了眼时间,快的话也得弄到11点。如果韩东景12点才结束,自己应该刚好能赶上过去接他。
韩东景这时已和金老板进了会所。
这家会所位置偏僻,但里面的装修却异常奢华,项目也很新奇,浓浓的异国风情。
客人一半都是老外,舞台上的歌女舞女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热情奔放的互动,让纸醉金迷的夜场间,更添一股情欲和骚动。
金老板点了两个俄罗斯妹妹,韩东景也没拒绝,等两个姑娘上来了,示意她们都去招呼老金。
“不玩玩?”
“叔,我最近身体不舒服。”
金老板听了狂放地笑了几声,瞟了一眼韩东景,发现他确实眼圈乌青,两颊瘦得凹陷。
“这看来是平时玩得太猛了。年轻人,还是要有点节制。”
金老板示意公主倒酒,递到韩东景嘴边。
韩东景不言语,一饮而尽。
“你爸看着普通,没想到儿子还生得挺俊。你妈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可惜我没得一见。”
“叔,过去的事不提了。”
“不提?人不能忘恩,要是没有我,也没有你爸和你的今天。16年前我帮他,16年后我帮你,你要记得叔叔对你们的好。”
“当然,金叔是我们全家的贵人。善有善报,您日后生意一定兴隆。”
金老板听韩东景服软,态度也还算诚恳,从唇间挤出一丝笑,让他再喝。
“你们年轻人,不会做生意。头脑不行,胆量还不够。想赚钱,最忌讳妇人之仁,店里和你爸沾亲带故的那些人,早应该开掉。留着干什么?现在人吃饭,谁愿意看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换上一批胸大腰细的美女做服务,营业额比现在至少高3成。”
金老板只说话,滴酒不沾,眼睛直直看着美女,却也不耽误他用余光监督着韩东景的反应。
“叔你说的对,受教。”
不等公主倒酒,韩东景自己满上,再喝。
“叔,今天我就是陪您高兴的,还能听到您几句点拨,真是我的荣幸了。那些老员工,是我爸的亲朋,也就是我的亲戚,我作为晚辈,也不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失业。跟我爸没法交代。”
“你的心思我知道,放心吧,就再让他们干一个月,正好给我招的新人培训培训。赔偿金也不会少了他们的,走时多发一个月工资。这都是叔叔我看在你爸的面子上,自掏腰包,没送上老韩头一程,心意算是现在补上了。”
“是,叔,我给我爸上坟时,一定念叨给他听。”
金老板挑挑眉,他不惧活人,但对死人还真是忌惮三分。把死人“打点”好了,生意才能顺,财源才能滚,他特别信这个。
韩东景一杯接一杯,可金老板长篇大论喋喋不休。一会回忆出国十几年的风云际会,一会感叹自己的高瞻远瞩,眼光独到,是国内罕见的投资奇才。
他的话不停,韩东景的酒就不能停。
在连续喝了3个多小时后,韩东景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金老板摸着公主不尽兴,迫不及待要开始下一场了。这才肯放过韩东景,摆摆手让他自己先走。
韩东景用最后一丝清醒拨通了小月的电话,“接我,白金汉。”
说完这几个字,他就在会所的大门口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