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对缝纫陷入了一种疯狂。
下班回家,她就钻进书房,沉浸在面料织成的彩色海洋,建筑师一样精密地构建自己的设想。
她可以专注地工作四五个小时,从八点到凌晨,一刻不停。
韩东景被她的精力震撼。小月工作时,他就坐在她工作台对面的书桌看书。
最初他试图画画,但是面对画板,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图像也没有颜色。
他只在学校粗略地学习了一些绘画知识,远不足以支撑他创作出真正的作品。
他想再报个班深入学习,但白天忙于处理房产和店务,晚上又只想和小月在一起。
他不能忍受和她分开,哪怕一个晚上她都不说一句话,也不看自己一眼,韩东景还是痴迷于和她待在同一空间,共同呼吸。
韩东景因为服药的缘故,没办法长时间集中精神,总是看了几页书,就起身溜达到小月身旁。
翻翻她的手稿,观赏她密集却有序的辅料。或是给她切一些水果,热一杯牛奶。
他的内心无比宁静,精神却跟着小月的投入而澎湃。
他不知道她正在准备作品的比赛有多重要,但他几乎可以确认,小月一定可以斩获奖项,因为她对服装倾注了强大的生命力。
强大到让他这样的外行,一个对穿着毫不讲究的人,也颠覆了服饰之于人意义的印象。
那是一种就算只穿着一片树叶,也要在千万棵树木中细细挑选的执着。
是在河边无意中捡到飞鸟掉落的羽毛,是登上山巅后看到天与地之间的裂痕。
他可以在小月身体的四周看到光芒,那当然更可能是复杂的室内照明带来的错觉。
但韩东景却认为,那是药物带给他唯一的益处:看见任何他想看见的幻象。
小月之所以这样疯狂工作,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
沈君亭房子里孤寂的气氛,毫无征兆坏掉的灯,还有办公室里一刻不停无休无止对于管弦意外的讨论。
这些都让她感到压抑。
韩东景的怀抱此时是温暖也是脆弱的,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停靠。
她曾经是一条小船,现在必须暂时成为港湾,港湾是不可以流泪的。
她陷入了少女时期同样的境地,只有绘画、做衣服,才能让她找回内心的平静,继续在黑夜中如灯塔般发亮。
小月虽不和韩东景说什么,也很少在工作时深情迷恋地凝视他,但他的存在,是她拼命生活的全部动力。
他端来的果盘和牛奶,让她想起妈妈。
小学时妈妈总是在自己做作业的时候,拿来各种好吃的,笑着看她一会,再回去客厅忙碌。
韩东景的关怀,开始有了亲人的成分,但浓烈的男女之爱并未减少半分。
他们时不时地疯狂一下。在堆放满地的碎布料上做爱。
他把她的背推靠在画板上,榉木贴着脊梁,传递着温润的凉意。
凳子吱吱作响,时而节奏规律,时而节奏混乱。
他们激情迸发的点很奇怪,可能是一只从墙上跌落到地上的颜料,在地板上炸开了绵腻的油彩。
可能是从线上调皮挣脱,四处弹跳的闪亮珠片。
这些声音会突然打破房间里的宁静,然后两个专注于手中事情的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对视。
那一瞥,和风细雨,雷光电闪,没有规律,随机而至。
他们赤裸着身体,在艺术中再次成为艺术。
小月难免觉得,自己对韩东景的索取,有些过于自私了。
除了工作室里的“插曲”,她有时还会靠着性爱助眠。
因为长时间集中精神的思考和手工,会让她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状态,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没有病,不敢去吃安眠药,只得用手在韩东景的身上摩挲,排解压力。
韩东景吃药后很快就睡着了,尤其刚入睡时特别沉,摸上几分钟也没什么反应。
然后小月就会很大胆地继续往下,直到感觉到韩东景身上变得很热,才恋恋不舍地停手。
韩东景这时就会被自己的体温灼醒,说是醒了,也并不完全,总是朦朦胧胧的,就压到了小月身上。
然后一番甜蜜后,两人就相拥着沉沉睡去,直到天亮,都不做一个梦。
不常做梦的日子,生活本身便销魂得像一场梦。
小月给韩东景设计的衣服已初具雏形。
白胚制作完成穿在人台上,尺寸和结构都达到了小月的预期。
她的脑中有两种构想。
一种是淡雅细腻的中式刺绣,图案是铃兰,象征着“幸福归来”,从左胸口延伸到腰际,纯净美好。
一种是华丽夸张的法式刺绣,立体钉珠亮片织成的鸢尾花,和鸟的羽毛一起,热烈绽放在前襟和衣摆,有一种热恋中的人相互思念的破碎美。
论韩东景的气质来说,当然是素净的更适合他。
但对于比赛来说,有强烈色彩冲击和能展示专业技巧的手工,绝对比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读的作品,更有优势。
时间精力有限,小月决定先做华丽的方案,如果效果很好,就先送去参赛。等评选结果出来后,再修补一下送给韩东景。
如果他不喜欢这样张扬的风格,以后有空了再做铃兰的那款,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穿上自己设计制作的衣服的。
小月开始做刺绣。
韩东景远远地看,怕靠得太近挡住她的光线。
她手上的针线灵巧地在绣布上穿梭,把一个个只有半个榆钱大小的珠片,穿成花瓣,根茎,叶片,蝴蝶的形状。
然后他安静地搜索,戴上耳机,看香奈儿的秀,山本耀司的访谈,麦昆的纪录片。
随着麦昆成衣上玫瑰花的凋落,默默流泪。
“我用鲜花,因为它们会枯萎而死。”
韩东景在这样的虚幻悲伤中,真实地感受到他和小月间爱的华美热烈,绵长隽永。
爱是此时的拥有,和对未来的占有。
韩东景感恩命运,却不知命运,正在筹谋一场混乱邪恶,疯狂掠夺的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