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明泽觉得今天的鹿子初有些奇怪。平日里打电话总是他先开口,不等自己问,就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他们在一起很久了,这是他已经总结出来的经验。
而且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抽泣声,于是问,“怎么了?在哭吗?”
鹿子初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他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手背上,砸成了好几瓣。
可是,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费明泽,但这个时候,鹿子初突然胆怯了。
他在想,自己这么一说,费明泽的幸福也就不复存在了。他已经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人,怎么会这么自私,把他一起拉下地狱呢?
当初,看鹿正义在医院里苟延残喘,看他在化疗、放疗、各种仪器的治疗下,被摧残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那是鹿子初最深的噩梦。他已经从那个地狱里挣脱出来了怎么还要把费明泽也拉进去呢?
而且,真是自己说了,他更加有负罪感了。因为,就好像上天怕他不够拼命。一个卓不凡当做皮鞭不够用,还把鹿子初也变成皮鞭一样。
真是这么拼命下去。再好的身体也吃不消。再顽强的意志,也要垮下去。
鹿子初心疼。
于是硬生生改口,“没事。就是……想你了。”
费明泽松了一口气。不疑有他,轻笑一声,“要不,你飞过来一趟。我挤出来一天的时间,好好陪一陪你,”
“别。你还是别这么拼。”鹿子初嗓子沙哑,“那个——你那里中午了吧。”
“是啊,刚从实验室出来。还没来得及吃饭。”
“那你去吧。我挂了。”鹿子初忙不迭挂了电话。他担心自己再说下去,会绷不住,哭出声,或是忍不住把自己得了绝症一事说出来。
鹿子初向来藏不住事儿。比如,买的快递都放不了两分钟,拿到手必须拆。
他慢吞吞把手机放回西装的口袋里。
江图南问,“你不告诉他明泽?”
鹿子初机械般摇头,“不了。”
“可他早晚会知道的。”
“那就能拖一天,是一天。”
谈话间,到了燕云华庭。鹿子初仍旧双腿发软,还是江图南把他扶上去的。
鹿子初一进门,就直直往卧室走去,口里说着,“我睡了,图南。”
江图南担心他,跟着走了进去。看着他坐在床边,人也愣愣的。心里也疼,“想吃什么?我去做。”
鹿子初摇头,“吃不下。你别费心了。”
江图南不听,“我去做碗三鲜馄饨吧。你以前最爱吃的。”
说着去了,他没关门。而且做的时候,每隔几分钟就过来看一眼。
江图南实在担心他想不开,做傻事。
很快,馄饨被端上了桌。江图南牵着鹿子初的手,把他拉到餐厅的桌前坐下。然后把汤匙塞在鹿子初手里。
鹿子初低下头,一脸专心用汤匙把清汤上的香菜挑出来。
江图南努力打破死寂,“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香菜的吗?”
“费明泽不吃。”热气腾腾的三鲜馄饨在汤匙的搅拌下起起伏伏。升腾的热气濡湿了鹿子初的眼。
因为费明泽不吃,所以他也很少吃了。
他们虽然相爱时间不长,但相知多年。
江图南微不可闻叹气,却是说,“明天上午,你去公司交接一下,我们下午的飞机,回龙城。”
鹿子初没应声。他起了身,回了房间。
江图南看着的背影,本来已经决定不再哭了,他也觉得自己哭够了,可是当看到他的身影在门后一闪而过,他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他心烦意乱,胡乱把眼泪抹干净,然后就着眼泪把两碗馄饨都吃了。
江图南知道,鹿子初害怕,他怎么会不害怕?每一个人得知了这回事。没有一个不怕的。本来,费明泽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依靠。
可是他不敢告诉他。他害怕费明泽也遭遇自己一样的心情。
他这种为了他的心,他心疼,但也嫉妒。他嫉妒费明泽。
但江图南清楚,这个时候,鹿子初也找不到人依靠了。他只能坚强起来。成为他的后盾。
江图南洗碗的时候,电话响了。
“鹿医生~”
是鹿青崖。
“和病人沟通过了吗?”
“嗯。刚说了。”
“那他现在情况如何?”
“哭过了,现在去睡了。”
鹿青崖有些不放心,“其实,我不建议告诉患者的。”
江图南本来也想过,但他放弃了。于是苦笑,“他智商比较高,我糊弄不过去的。所以,还是老实说了吧。”
“你是怕,他之后知道了。生你的气?”
“也有吧。我觉得真是瞒着他,一旦被他知道了,恐怕要反目成仇,老……不相往来了。”
江图南话说了一半,意识到里面有一个“死”字。担心一语成谶,十分不吉利,于是跳了过去。
鹿青崖自然明白。像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那后天的面诊,没问题吧?”
“没有。”
“行。”鹿青崖说,“那我等你们。”
江图南收了电话。他不敢长时间离开鹿子初。于是回到了卧室。
鹿子初已经躺在了床上。看起来是睡了。
但江图南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睡着。
不过他已经为了鹿子初的病,东奔西跑多日了,哪怕再提醒自己不能睡死,多少看着他点儿。可是真是躺在了床上。他立刻睡了过去。
午夜梦回的,似乎听到鹿子初压抑的哭声。江图南想要去安慰的,可是身体很沉,眼皮很重。他最终没有起来。
第二天,江图南起来的时候。鹿子初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他双目无神,一脸憔悴。
江图南说,“走吧,回一次公司。我送你。”
鹿子初缓缓摇头,“不了。我想休息几天。”
“我是说,交代一下工作。然后回龙城治疗。”
鹿子初一脸执拗,“我不回去。”
“那你要在燕京治疗?可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
鹿子初打断他,慢吞吞开口,“我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治疗?”江图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鹿子初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噩耗,于是在他面前蹲下来。从下往上看着他的脸,“子初,癌症说吓人。其实也不吓人。你看很多人经过化疗、手术以后,也活得好好的——听话,我们今天下午回龙城。”
鹿子初看了他一眼,满脸憔悴垂了双眸。没有看他,却一脸固执又重复了一次,仿佛无意识一样,“我不要去医院。我也不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