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黄家村一户大院正在热火朝天的翻修院落房屋,瓦工木匠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位身材瘦弱偏偏罩一件宽大道袍的老道士登门拜访,站在石阶上的黄家管事居高临下斜眼瞥了瞥这个寒酸的道人,心想又是一个上门讨钱的货色。
老道人头发稀疏,垮了的眼袋下方隐隐有些黑气缭绕,显然是透支了身体在女色上。
“贫道刘茂业,敢问此处宅院家主人在否?”
黄家管事不屑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老道人也不恼怒只是自顾自说道:“此处宅院底下有一株千年太岁,贫道来是见这处宅院正在翻修,就想提醒主人家要将太岁请出宅院方可破土动工。”
黄管事故作惊讶:“不然会怎么样?”
老道人继续说道:“当然是在太岁头上动土破了阴气,阳间宅邸沦为吸引脏东西的鬼屋。”
黄管事顺着老道人往下问道:“这么严重啊道长?那该如何破解?”
老道人摇头晃脑:“自然是主人家停止土木工程,最好是移居他处,当然不想停工也是可行的,贫道这里有张符箓,可帮主人家迁移这千年太岁。”
黄管事嘴角扯了扯:“破财消灾是吧?趁老子还没发飙有多远滚多远!”
老道人悻悻然,此时一位木匠提着刷门用的朱漆以肩膀将老道人拱开:“老爷子让个道,别给摔着了让咱赔钱啊。”
被拱到一边的老道人也不敢还嘴,毕竟那木匠力气大,正是当打之年,木匠身后又有学徒扛着花草走进了院落之中,其中一位学徒咕哝道师傅这漆调的有点腥啊,是不是喝完酒调的。
老道人耷拉着眉眼,得,这次显然是碰到了硬碴子,走就走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说词拙劣没啥本事显露的老道人没离开黄家村,靠着些积蓄在村中饥一顿饱一顿,晚上睡草垛,白眼受尽。
期间老道人碰上庙会蹭了碗杀猪菜,平时饿了就去田地里挖个坑煨红薯,还去了两趟黄家大院,只是在外围转了两圈,艳羡那有门楣的朱漆大门,欣赏高出院墙的绿色竹林。
老道人晚上睡草垛,冻的瑟瑟发抖,一个天庭饱满眼神灵动的孩子本来想钻草垛躲猫猫,结果一看里面有人,不明就里被吓了一跳的老道人连忙起身,头发中满是茅草。
叮当一声,一个铃铛从老道人破口袋中掉落滚到孩子面前。
孩子捡起铃铛摇了摇,铃声清脆悦耳。
老道人歉意笑道:“小娃儿,能不能将那铃铛还给我,我知道有个躲猫猫的好地方,保管他们找不着你。”
孩子点点头,随后被另一个孩子一拍肩膀算是抓着了,孩子们嬉笑着离去。
留下的老道人轻轻摇了摇铃铛,此时却悄无声息,老道人眼神熠熠若有所思。
约摸一个月后,翻修完的黄家家宅终于摆了乔迁之宴,恭贺之人络绎不绝。
只是待黄家住进去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要入了夜,就会有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值夜家丁每次推门都看不见任何人影,而且院落竹林之中还有老头咳嗽的声音,却又空无一人,闹的黄家宅院鸡飞狗跳。
终于,黄家管事满头汗水带着老爷找到了蹲在路边摊吃面糊糊的老道人。
黄家家主面容和煦却难掩疲惫低声问道:“老张,幺儿呢?”
同样有些萎靡不振的黄家管事老张回答道:“老爷,少爷他躲猫猫去村子外头了,为了赢少爷今天都没打算回村。”
家主点头,两人已经来到吃完面糊的老道人身边,黄家家主诚心问道:“老神仙,一个月前我这管家对您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呐。”
老张立刻上前将包有一锭银子的红包塞进老道人的破口袋中,再次表示歉意道:“老神仙莫怪我这等有眼无珠的凡夫俗子,还望老神仙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黄家渡过此劫啊。”
老道人没有欲擒故纵:“贫道下山本就是为了降妖除魔而来,只是这凡夫俗子未曾开眼,自然不肯相信有妖魔鬼怪一说,贫道自然不会怪你们,不然贫道在黄家村逗留月余光阴是闲的?”
黄家家主连忙作揖致谢:“有请老神仙出山降妖捉鬼为民除害,不管此事成否,我黄家都会竭尽地主之谊,好好报答老神仙。”
张管事立马躬身弯腰单臂伸出在前带路,三人很快走到黄家宅邸面前,此时家眷已经搬回老家,仅仅留下十来名精干有眼色的家丁。
老道人二话不说,脚踩罡步掐指如飞,空着的那只手垂下,从袖中捻住滑落的一张符箓,随后老道人口中念念有词,符箓竟然悬空而飞就此停在了半空!
“先将那大门拆掉以大火焚烧,我已经压制住那竹林中的白仙刺猬精,速速差人将其请出宅邸放生!”老道厉声呵斥,黄家家主下巴一抬,那些家丁立刻抄家伙,拆门的拆门,找刺猬的找刺猬。
黄家家主小声询问道:“老神仙法力无边,一眼就看出了症结所在,只是这样就好了?”
老道人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小葫芦:“你这屋子阴煞积聚,夜半三更定然常有鬼物敲门,那刺猬精被阴气吸引而来,可沦为鬼物的宅邸被你们所占,只得在入夜以咳嗽提醒你们要搬离此地。”
黄家家主一听老神仙说的一字不差,心中拜服不已,果然是山上不显山露水的修道之人!
老道人出言提醒道:“待会我要施法驱散此地阴煞之气,凡夫俗子快快撤出方圆五里!”
张管事连忙喊道:“老神仙,我们在村中心酒楼等您凯旋归来。”
随后家丁们便簇拥着张管事和家主离开此地。
黄家家主在人群中回头看去,果然有一道青烟凝聚为人形朝着老道人杀去!
那老道人面露惊惧,居然真有一头阴物!
要知道自己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往那木匠的朱漆中掺猪血,所以那道隐隐渗着血腥味的大门会在入夜招来蝙蝠的撞击,如同鬼物敲门一样,而所谓的白仙刺猬咳嗽是真,只需喂刺猬些许糖水即可。
自己的微末道行连野鬼都收拾不了,更何况这头光天化日之下能显形的阴物!
老道慌忙揭开葫芦封口,撒出些许水珠,便将那青烟烫的滋滋作响,而半空中悬停的那道符箓也开始燃烧起来。
黄家家主看到后心中感叹山中仙人果然真人不露相,三下五除二就将自家宅邸的阴煞鬼物祛除干净,待会自己定要好好拜谢老神仙,最好是将自己的幺儿收为弟子,自己寒窗苦读十余年才考上进士入朝为官,要是幺儿入了山门修行仙法,黄家定会在自己手中兴起。
黄家家主负手站在酒楼门口静待老神仙到来,酒楼已经被包了下来,除了山珍野味,还有自己所存多年积蓄,只要老神仙愿意,这些黄白之物就当香油钱了,另外周围尽是看热闹的百姓,先前还在传黄家家风不正,招惹了脏东西,这会真有道士在做法驱妖,茶余饭后可有的故事谈了。
没过多久,老道士脚步匆匆赶到了此地。
有眼色的家丁立刻将放满金银锭盖红绸布的盘子端到老爷身后右侧,另一位家丁则手托盛有酒壶酒杯的盘子站在老爷身后左侧。
不等黄家家主上前,老道人蹭蹭蹭几步接过金银盘子倒入自己准备好的行囊中,然后单手接过酒盅一饮而尽道:“贫道还有要事,还恕贫道不能久留,咱们有缘再见!”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老道人已经一溜烟跑到了街巷尽头,好似身后有看不见的吃人猛兽。
一位家丁喃喃自语道:“怎么跟逃命似的?”
张管事立马大眼一瞪:“怎么说话的,老神仙日理万机,要赶赴其他地方捉鬼,这叫为民奔波。”
家丁口服心不服,只是人微言轻,就没有反驳,定好的酒菜不能浪费,众人就进了酒楼中吃席了。
黄家家主忽然心头一紧,他忽然觉得那股青烟有些眼熟,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酒足饭饱,一位没喝完杯中酒被调侃养鱼的老人盯着酒杯有些发愣,咋个酒水自己晃荡起来了,今天自己已经很克制了呀,回家又要被自家婆娘多叨几句了。
一头大如山峰的妖物正抽动鼻子跟着味道缓缓前行,只是脚步巨大,迈出一步便能行进数十丈,挡路的参天古木轻易便被连根拔起,成吨的泥土四处泼洒,方圆数里地更是震荡不已。
一路狂奔的老道人终于在一处山头停了下来,这才有空瞅了瞅口袋中有多少金银,掂了掂确实压手。
老道一屁股坐下来看向黄家村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已经帮你们驱逐掉了盘踞在宅子里的阴物,可不能怨我。”
老道人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看到一座百米高的大妖正在往黄家村的方向前进,浓郁的妖气实质化宛如大雾弥漫遮掩方圆百里!
大妖牛鬼!
前身是一头结丹的地牛,却因为生元婴时走火入魔,成了性情暴戾身躯庞大的妖物,牛鬼与附近诸多地脉有所牵连,故而附近的大国都不敢对其围剿,生怕牛鬼玉石俱焚引起大范围的地震!
至于为何牛鬼会朝着黄家村前来,自然是葫芦中的液体是另一头大妖的体液。
大妖之间领地意识极重,一旦自己地盘上出现另一头大妖的气味,无异于民风彪悍的百姓人家进了土匪,唯有你死我活!
先前自己假装驱魔,没想到那那宅子里居然真有一只阴物,自己携带祖传的葫芦瓶曾经是只收妖葫芦,只是在一场大战中破损严重,也就能存放些妖物的残骸血液之类的。
葫芦中所剩不多的大妖体液确实吓退了那突兀出现的阴物,老道人谨记师门的告诫,说一旦撒出大妖体液,就要立刻远遁,否则会被寻迹而来的本地大妖无差别攻击。
隔着一座山头,老道人远远看到靠近村子的牛鬼狂暴践踏起来,凄厉的吼叫让方圆百里内的生灵四散而逃!
突然,一位披甲佩刀的军户从树林中窜了出来,看到老道人后才扶着树干喘气歇息,那轻甲佩刀的军户喝水缓过气来后走上前问道:“可是石溪道人?”
“这位军爷是?“老道疑惑,自己行走江湖道号没怎么提起过呀,毕竟坑蒙拐骗惯了,报真名的机会真没多少。
追了一路的军户抬起头爽朗一笑:“劳烦跟我走一趟,有几起命案需要捉拿你归案,还要算上黄家村的百姓。”
来者不善!老道人眼珠子一转,想要麻溜跑路,可一个转身便被一道魁梧身影撞倒在地晕死过去!
“校尉李,到手的鸭子想飞,不如给我去邀功。”沉闷的嗓音从魁梧汉子那传来。
佩刀的军户摊摊手:“无所谓,你想要就拿去,只是少帅让你今日掣肘牛鬼,你不亲自上阵如何完成任务?”
魁梧汉子撇撇嘴,蒲团大手打了个响指,身后涌出近千军卒,这些或抬或扛机括零件的军卒在这处略显平整的山头上迅速搭建起来。
一架架床子弩搭建完毕后不断对着黄家村的牛鬼调整方向,当第三十架床弩安装完毕后,身材魁梧的军人抽出雪亮如水的雁翅刀,几个小步助瞬间将速度带起来起来,随后步子越来越大,最后一步势大力沉,魁梧军人高高跳起朝着牛鬼远远撞了过去,整个山头都似乎晃了一晃!
“好霸道,虎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校尉李心中生起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感觉。
当那名魁梧军人气机外放跳向牛鬼时,如山一般的大妖瞪圆了灯笼大小的双目缓缓扭头,粗壮如水井的鼻孔喷着热气,缓缓转身的牛鬼从未被人挑衅过,于是愤怒的牛鬼朝着正在坠地的魁梧军人冲了过去!
校尉李侧身远眺,身后又是一名负弓军人跳到了山顶最前端,暴喝一声:“校弩!”
一位身穿道袍左臂外穿臂甲胸口护心镜外罩的随军修士拔地而起,天地间罡风四起,吹散浓雾。
“砰!”一发开山弩擦着牛鬼的左腿落在了地上,校尉李嗤笑道:“何校尉,这开山弩第一次用,威力如何啊?”
校尉何没有理睬,只是竖起拇指比划了两下,然后大声发令道:“西北三十度,仰角四十五度抛射,第一轮攒射,预备!”
校尉何身后立刻传来一片令人牙酸的上弦声。
放!
校尉李背脊发寒,这些威力巨大的弩箭刚刚交付,什么样的死战强敌自己没有经历过,可这些弩箭光光在友军阵地发射都能让自己如此忌惮,威力未免太过可怕了!
三十枝儿臂粗细的弩箭齐齐命中牛鬼的前胸,以皮糙肉厚着称的牛鬼胸口被射成了蜂窝!
吃痛的牛鬼人缓缓人立而起,吼声震天!
地面上狼狈躲避牛鬼踩踏的魁梧军人抓住机会一个虎跳出去,借着牛鬼山岩一般的身躯数次跳跃,一刀劈断了牛鬼护脸的粗壮牛角!且余力不减直奔面门而去!
一位白衣公子忽然出现在开山弩阵地之上厉声开口:“何灌!牛鬼前蹄落地便要震断方圆百里的地脉,届时地牛翻背山崩地裂,你我皆是一死!”
闻言何灌张弓搭箭,短暂瞄准后一箭射到牛鬼面门附近,这位绰号神臂校尉的何灌全程看向魁梧军人切断了牛鬼的大角的场景,从容不迫道:“西北四十二度,仰角四十度,预备!”
愤怒的牛鬼血脉涌现如岩浆在流淌,完全无视给予自己致命伤的弩箭,而是提起前肢重重踩踏向砍断自己牛角的魁梧汉子,好似一头人立而起的公牛踩踏挡路石子一般。
何灌高举的令旗在这一刻如刀砍下,暴喝一声:“放!”
三十架床弩再次放箭,直奔牛鬼面门和眼珠!
床弩后方待命的五位力士立刻上前协力转动绞轮上弦,哪怕他们双手虎口已经开裂鲜血淋漓。
牛鬼不顾箭雨重重将魁梧军户踢向地面,随后三十支箭也瞎了牛鬼的眼睛,又是三十支弩箭带着呼啸攒簇而去!一时间天空中密集的箭雨呼啸声如炸雷密布!
御风驱散浓雾的随军修士心中骇然,这床子弩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堪比剑修本命飞剑的倾力一击,换成自己绝对挡不住任何一箭,只是不知道准头怎么样,牛鬼体型巨大完全就是一个活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