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夜央一言不发,姜燕燕觑了他几眼,见他始终板着脸,便不敢抽回手。万一他一怒之下又不肯寻浮生就不值当了,于是她就这么被他牵着往前走。
不过他的手很暖和,这风急夜寒的,被握着倒是挺舒服,到后来她还真就有点不想放开了。
她不习惯无言尴尬,便先起了话头:“小王君怎么下来的?”
赤夜央却没理她,只顾闷头走,姜燕燕嘿嘿讪笑,自问自答道:“瞧我这问的,自然是骑着赤炎。”
她看看他,又问道:“那……那些惊马后来如何了,有没有人受伤呀?灾银没事吧?”
他还是没吭声,姜燕燕撇了撇嘴,心想这小暴君气性怎么这么大,嘴上却道:“我猜这惊马与秋猎祭时一样,所以那假司寇给济水府尹北境仙毫,根本就不是赏他,而是为了惊马!若是得手,横竖都是‘意外’,随意编造个什么有违天道,王君惩治了少府卿,说不定也就只能作罢了,届时顺理成章地承太子位,那大王子真是好算计!”
姜燕燕说到后来有些咬牙切齿,恨恨道:“还好我们命大!可惜了灾银遭此一劫,回头定被他拿来做文章,我们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才行!”
这回也不知是哪句话入了他的耳,赤夜央倒有了反应,侧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道:“那些不是灾银,灾银另走的小道。”
“啊?”姜燕燕诧异地看向他。
便见赤夜央顿了顿,道:“灾银由暗黎押送,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出动了暗黎,也就是灾银分开走是黎王的意思,那在朝议上却为何障人耳目?这位多疑的黎王,是又在疑心谁了?
赤夜央见她若有所思,以为她不知暗黎为何,解释道:“暗黎仅听命于父王一人,算是王君的死士,其实你见过,雷击东宫那回。所以当时发现有暗黎烧死在东宫,父王才会那般动怒。”
姜燕燕不料赤夜央会将暗黎告知与她,心里一动,倒打断了方才在琢磨的思路。
于是索性顺着话头问起了从前佯装不知时不便问的话:“当时被小王君救下的那个暗黎应是看到了姚奉常死于非命吧,为何不禀报王君呢?”
“姚崇当晚是去寻大卜司,却意外撞见了大王子与其密谋,那暗黎跟得远,没能听见什么,且在姚崇被灭口的当下就被发现了踪迹。对方能耐了得,仅一人竟能伤他至此,差点就折在了那儿,他与人交手,可还未败过!”
赤夜央喘了口气,接着道:“事发突然,能金蝉脱壳已是不易,他除了亲眼所见并无半点证据。身为暗黎,无凭无据指认王子和深受父王信任的大卜司,只会惹父王疑心。”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父王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刀为他人所用,无论是谁。”
王族无父子,姜燕燕心中暗叹,高处不胜寒,身边围着的人再多,也不过孤家寡人罢了。
她不禁看了一眼赤夜央,将来他也会彻彻底底地成为黎王么?
赤夜央似有所感,侧头向她看来,姜燕燕心里重重一跳,连忙挪开了视线,清清嗓子转回了话头道:“那伤了他的是大王子的死士?可当时秋猎场里那个……”
一想到那人她就不禁作呕,一时有些说不下去。赤夜央顿了脚步,沉声道:“我不会放过他们!”
姜燕燕抬头看他,便见他下颚紧绷,露出了凶狠的神色,然而她看着,却头一次不觉得心惊,反而心里起了一股暖意,熨得她心安。
她定了定神,道:“那死士功夫虽厉害,却应不似小王君方才说得那般强,难道那日他带了特别厉害的在身边?”
赤夜央看她缓了神色,方道:“不一定就是大王子的,也有可能是虞长行的。”
但姜燕燕前世并未听说此节,不过她那时也不知大王子有死士,倒不可武断。
她忽地想到,前世赤夜央惨死在赤乾门,会否与此有关?
赤夜央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问道:“怎么了?”
姜燕燕不好如实说,只得提醒道:“反正不管谁的人,横竖总是来对付小王君的,小王君可要小心才好。”
赤夜央轻笑了一声,姜燕燕却道是他不以为意,不由急道:“那大王子步步杀招,大卜司如今已是奉常,还有这等帮手,也不知有多少个呢,小王君处境堪忧,怎可掉以轻心?!”
便见赤夜央眸中一亮,目光灼灼,道:“好,我会小心的。”
他这神色叫姜燕燕看得一怔,一时忘了要说什么,竟有些看住了。
赤夜央见她不作声了,忽冲她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又岂会任他们宰割?譬如他们本想用小宰一命换我禁足,再雷击东宫,然后在夕月宴上发难,水到渠成。这不也没能得逞,被搅乱了顺序,每回还有你舌灿莲花相助,总能化险为夷。”
他这样子都不像她认识的小暴君了,姜燕燕咽了咽口水,不觉红了双颊,舌头都打起了结:“就……巧合……”
话未说完,忽见赤夜央眼神一变,凌厉地看向她身后,随即一把揽住她的腰往后疾退!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有些变了样的狼嚎,风声呼啸,姜燕燕心中一震,下一瞬已被赤夜央放了下来。
“躲起来!”
赤夜央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一个旋身,格挡住了一只尖利狼爪!
姜燕燕这才看清,攻击他们的竟还是方才那头恶狼!
它分明已经死了,不知何时居然又复活了?!
只见那狼双眸中泛着碧光,斜搭着脑袋,颈部的咬痕并没有愈合,浑身的鲜血都还没干,看上去诡异可怖!
它动作却十分迅猛,与之前无异,不过赤夜央也招招狠辣,出手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好几次都斩到了恶狼,然而那恶狼却不躲不避,任自己身上被戳了好几个窟窿,攻势丝毫不减,反而愈攻愈猛,就好似不知痛不知疲一般!
如此不顾死活的猛攻,纵是赤夜央功夫再好也招架不了多久!眼见着他被那恶狼利爪袭到胸前,姜燕燕心里狠狠一抽,慌忙取出驱灵哨一阵猛吹。
须臾间赤夜央又被击中一处,紧接着被一下子撩倒在地,那恶狼一爪将他掀翻便不再管他,转而就要往姜燕燕的躲藏处跃!
姜燕燕不由大骇,还不及反应,却见赤夜央猛地将剑往恶狼身上一掷,随即撑地而起,一个纵跃飞身踩在剑身上,一下子骑在了恶狼背上!
那恶狼本不欲理他,仍要往姜燕燕这里冲,却被赤夜央出掌狠击头部,又猛戳眼睛!
它视线受阻不胜其烦,当即狂跳狠甩,但赤夜央以指力紧紧抓着它的皮毛,瞅准了时机,用尽全力一把拔下深插在它肋旁的利剑!
那狼身侧立刻被划出了一条深可见骨的大口子,肋骨都被砍断了两根!而赤夜央则被重重地甩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那恶狼受此重创却丝毫不见停滞,残破着身躯仍行动自如,赤夜央就摔在它身前不远处,便见它血口一张就要一口咬上去!
姜燕燕不禁失声惊叫起来:“小王君!”
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虎啸由远及近,赤炎不知从何处猛地窜了出来!
它将那恶狼扑倒在地便撕咬起来,吼声连连,与其战作一团!
姜燕燕想要去赤夜央那里扶他,可满眼血腥却叫她一阵眩晕,好容易强忍着走了两步,便见赤夜央已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挣扎着向她奔来,终是跌跌撞撞地摔在了她脚下。
他一件玄衣似是从水里捞起的一般,胸前及腹部都有伤口,姜燕燕也顾不上血腥作呕,费力将他扶起来坐靠在树下。
她只觉满手湿黏,低头看去,顿时被这一手的鲜血染红了眼睛!
“别怕……”
便听赤夜央一声低喃,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他的手不复平日温暖,手指冰凉,姜燕燕一个激灵,倒回过了神来。
她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在赤夜央的怀中摸出了那瓶止血药。可这药先前被她用了好些,眼下只剩半瓶。
姜燕燕伸手去摸赤夜央的伤口,可天色太暗,她眼前又是一片血色模糊,根本看不清!她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洒了一些药粉出来,可伤口的血还是在汩汩地往外冒。
“怎么……止不住……”
她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看着赤夜央异常苍白的脸色,焦急担忧的感觉便如星火燎原般席卷着她的心,灼得她一颗心生疼,不受控制得让她慌乱不已!
这时赤夜央却笑了,他喘着气,拉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道:“你……这算……关心……则乱吗?”
“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姜燕燕没好气道。
不过被这么一打岔,她倒镇定了下来,眼前一点点清明起来,她跟随着他的手,将药粉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赤夜央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她,眸中笑意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