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抱残 > 第111章 后继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公孙眉亲热地挽过他的手臂,把何楚卿拉近:“今天回来的早啊。你瞧,这是元廊亲自为你选的,挑了好久呢。”

“挑了好久?”何楚卿多日愁眉不展的面容终于现出笑意,“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公孙眉说:“他非要给你一个惊喜。现在啊,调音师正在调音呢,等会调好了你去摁摁试试。怪有意思的。”

这乐器是有种别样的魔力在的。

安置好了,何楚卿坐到它面前,对着这片陌生又神秘的领域,他犹疑着小心翼翼地摁下几个毽。黑的白的,他一个也不认得,钢琴发出几个不成旋律的音来。

顾还亭的确是下了功夫的,连基础的琴谱都备在一边。

何楚卿坐在那儿,信手翻了翻。

这时,不知为何屋中的公孙眉复又回来了。立在钢琴边,她露出和缓的笑意,说:“老师也是请好了的,是个北宁闻名的洋人。早先,我还总以为元廊对洋人有偏见呢。”

她双臂交叠,负在身后,若有所思地出了会神。

何楚卿轮着按遍了琴键,公孙眉还怔在一旁。

何楚卿顿时觉察出,她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怎么了,夫人?有事烦心吗?”

其实,何楚卿每次瞧见公孙眉,都不由地想到她或许会找自己谈一谈。不为别的,就为他断了顾家直系血脉,何楚卿总觉亏欠。

现在,终于到了这时候么?

公孙眉却没说话,只朝他递过来一封信。

何楚卿接过,看见了那上面的落款,如临大敌:“杨大总职来信了?”

公孙眉只柔声说:“你看看吧。”

何楚卿问:“元廊已经看过了吗?”

公孙眉却摇摇头:“今天刚到,是给顾家的信,并非给他一个人。他还没来得及看...我也不打算给他看。”

何楚卿才拿出信纸,闻此,迟疑了一下:“那我...”

公孙眉说:“你得看看。这家里,除了元廊,什么事我也就能找你替我把把关...”

何楚卿没再多说闲话,展开信纸从头细细地读到尾。

他每读一句,血液就凉下去一点,读到信末端,已经是史无前例的冷静。他的心底像被一点点啃过,乃至终于麻木。

他平静地说:“杨大总职也偏听那等花边新闻吗?若是报纸上随意一则新闻都是真的,那元廊指不定要结婚多少次了,哈哈。”

公孙眉看了他一会,突然说:“小何,你和元廊之间...我是能接受的。说实话,我早先看出破绽的时候,心底里挺不是滋味的。虽然我一向看别人家无所谓,到了自己孩子这儿,总是两样。他有意先带你回家来,恐怕就是知道你招人喜欢,到了该坦白的时候,我不会舍得为难你们,但是...”

她的手才要和煦地搭上何楚卿的肩膀,何楚卿却猛地站起身来躲开了。

钢琴凳被他拖出一段难耐的声音。

公孙眉愣了一下:“小何...”

这漫长的铺垫过后,大多是些难为人的恳求。公孙眉说了这么久,何楚卿早就知道她接下来的话大概是什么指向了。

但凡换了另一个人去,何楚卿早甩袖离去,管她什么请求。但他面对着的是公孙眉,他爱人的母亲,一向也不吝啬于偏爱他的一位母亲,他赋予了真感情的一位原本无亲无故的人。

何楚卿看向她,也说:“您想怎么做呢?阿姨,要我现在就走吗?”

公孙眉含着泪眼,捂住嘴,摇了摇头:“你得陪着他,陪着我们。我怎么可能舍得叫你走呢?”

何楚卿像被定了身。

她又说:“元廊身居高位,他自己的感情,说到底没有人强迫得了他,我也不想。他又一向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别人怎么指点他都无所谓。我原本也是不想的,但是大总职一来信,我简直不晓得怎么同他说。更何况,自从元廊回了北宁,总觉得和南宁政府关系尴尬,他言语里面的讨好求和之意太明显,我——”

“我们就算在这里说再多遍,”何楚卿想了想,仍是说:“元廊的事,该给他自己来选择。”

公孙眉摇了摇头:“要是他会选择除了你之外的人,我倒不认得他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

公孙眉又鼓起勇气说:“如果,真告诉了他大总职的来信,我想,也只会增加他对当局的不满。我没有想叫你们分开的意思...”

她是没有。

九公主心中是怀揣着对不为世俗爱情的憧憬的,因为她曾为了自己的爱情拼命冲破世俗,但另一方面,作为局外人,她又抵挡不住这世间的种种条条框框。

所以她天真的想,不如叫顾还亭娶亲,反正他又不爱江媛,她也不需要他的爱,只要一个名分。

往后,何楚卿就是他的情人。为官为商,哪个不是这样呢?

当然,在那最深处,在怜惜何楚卿的更深处,她其实希望自己的儿子是能爱一爱妻子的。

看着何楚卿的眼睛,她说不下去了。

幸而何楚卿已经领悟到了:“您是说,我们不必分开,但是他最好能和江媛成婚,是吗?”

公孙眉再难以启齿。

过了片刻,何楚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理性来说,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他神情和缓,甚至微微朝顾夫人露出了一点笑容。

谈话结束,何楚卿对钢琴很是留恋,重又坐在了它面前。公孙眉松了一口气,亟亟地逃离了这个令人不自在的场所。

何楚卿努力分辨着不同的音调,尝试仅靠着瞎摁来凑一首小调。

顾还亭是带着他的钢琴老师回家的。

这时,公孙眉和何楚卿的对话才结束不到半个时辰。

听到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何楚卿脸上顿时容光焕发,倏地回头。

顾还亭流利地念着英文,引着一位长着过分高的鹰钩鼻的白人走来。

司令穿着军装,也当即朝他看过来,眼底像倏地被点亮了,明明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也让人觉得他是高兴的。

何楚卿站起来迎接他。顾还亭走近,先揽过他的肩头,搂在怀里用中文说:“这位就是我的爱人。”

何楚卿讶异地看了司令一眼。

他原本是为这个称呼,说出口的却是:“他听得懂中文?”

顾还亭点了点头,说:“基本的交流不成问题。这位是我给你请来的老师,姓格林。我想,洋人的乐器还是要洋人来教。”

何楚卿和格林先生才打过招呼,格林就把他请入座,热情高涨地要试课。

他讲五线谱,在一堆蝌蚪里扒拉出来哪个需要念作“哆”。

何楚卿不及往日学习认真,总要抬头去寻司令。而顾还亭一如既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满含笑意的,有温度的,灼得他隐隐作痛。

才开始学习,格林讲的倒是不难,不出十五分钟,他已经能在毽上端好手型,看着最简单的五线谱摁哆来咪了。

格林离去的很是满意。顾还亭留他用了饭才走。

席上,他大谈特谈音乐的见解,隐藏了少许公孙眉和何楚卿的沉默。

二人唯一对过的一句话是:“一盈怎么没回来?”

公孙眉说:“早先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话剧团有聚会。”

送走了格林,何楚卿故作兴奋地重新回到钢琴旁,公孙眉的笑像画在脸上的,纹丝不动地捧场。他们都知道,顾一盈不在的今晚,是和顾还亭说这话的最好时机。

困难只在怎么开这个头。

不过,顾司令先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何楚卿才掀开钢琴键,司令就敏锐地问:“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立在钢琴边,和方才同何楚卿说话的姿势如出一辙的公孙眉一僵。

何楚卿立刻说:“或许是一盈不在,倒显得安静了不少。”

顾还亭没应话。他看了看公孙眉,又多瞧了两眼何楚卿,而后毫不避讳地在何楚卿身旁坐下了。

二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何楚卿能分明地感受到贴住那部分的温度。

他深呼吸了一口,笨拙地摁下了琴键,一下一顿地、磕磕绊绊地弹了下去,单调的三个音构成的练习曲目回荡在房间里,使蓄势待发的气氛更微妙。

公孙眉说:“小何学的真快。”

顾还亭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忽地伸出握得虚虚的拳头,手背抵住了何楚卿架起来的手心,说:“是不是说要像攥了个拳头一样,这么抬着?”

何楚卿顿了一刻,笑说:“是。我刚刚是有点塌了。”

短短几行五线谱,何楚卿来回摁了十几遍,公孙眉才说:“元廊,你最近看了报纸吗?”

顾还亭没抬眼,仍看着何楚卿的手:“您想说的是哪个新闻?”

“就是...”公孙眉沉吟了一会,才攒好的勇气又尽数咽了回去,思忖道:“嗯...就是...”

何楚卿猛地停了下来,偏头对顾还亭说:“就是传闻江媛和你已经定了婚的那个。”

“喔,”顾还亭会错了意,明目张胆地顺了一把何楚卿的头发,几乎是在哄:“那不是乱说的吗?怎么还信这个?”而后,他抬头看向母亲,“您也是,还不了解我吗?这是要帮着阿卿一起讨个说法是怎么?”

他态度里已经默认自己和何楚卿是明面上的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公孙眉有点局促地短暂笑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楚卿又说:“这种消息刊登在报纸上,对人家姑娘的名誉不太好。”

顾还亭不是没觉察出来。

让这两个平日里欢天喜地的话痨沉默了一整个晚餐时间的,怎么可能仅仅为一条花边新闻?

顾还亭点点笑意还迟缓地停留在面上,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这话什么意思?”

何楚卿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忽地站了起来,走远几步。

顾还亭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动,何楚卿不敢回头,腰板却立的笔挺,闷声说:“就是你想的意思。”

顾还亭以为了然了。

司令虽然蹙着眉头,大家却都听得出他没有认真地计较:“母亲,我从来没有正式地和您说过我和焉裁之间的事。今天既然赶上了,我就直白地告诉您——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对除了何楚卿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动过别的想法,甚至一点倾向都没有。这个人我惦记了许多年了,才骗到家里来,您就别为难人了,我知道您喜欢他还来不及呢。”

公孙眉立在那,有些木然地听着他话。

何楚卿猝然打断道:“不是,不是夫人。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他的语速有些快,像是迫不及待地将话语从腹中倾倒出来的,生怕说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

顾还亭笑说:“怎么可能?我们不是早就提过这话,当时也已经说的很清楚...”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何楚卿转过身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一吐为快:“我是这么想的。你同江媛结婚之后,我们照旧这般。这样,江家也不会再生出许多事端,也压一压众人的口舌,让他们晓得你是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的人?”顾还亭盯着他,脸上的最后一点柔意已经没了,质问道:“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你总在意和自己无关的人做什么?”

公孙眉忍不住插话道:“焉裁并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你们两个男人,你又是北宁驻军司令,这么不正经叫别人怎么想?更何况焉裁接受...”

“说到底,您还是觉得我们两个凑在一起不正经。”顾还亭也站起身来,说:“是我不孝,不能替顾家绵延子孙后代...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种方法我绝对不接受。您要是气不过,像顾琛那样,顾家家法伺候就是。大不了从今往后,我和焉裁搬出去住,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公孙眉被他气极了,她瞠目结舌片刻,该说的不该说的登时脱口而出:“顾还亭!为了一个男人,你是不是疯了!?你不顾及旁人的感受,顾府上下就要为你买单?你想没想过,一盈往后会被人怎么说?你爹在九泉下安不安生?他费尽心思,养出来你这么个——”

何楚卿听着这声声苛责,像鞭笞在他自己身上一样,脸色煞白。

说到底,公孙眉对他这个人的抵触,其实不能怪她。有些东西,即便再受理智和道德的扼制,也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来。

但他听了公孙眉的劝不是全为顾家。

毕竟,他的亲手足是流党,何楚卿已经时刻做好了替何辰裕顶罪的准备。他的命是真真正正悬在刀尖上的,他可以死,但是不能把他的死徒劳地留给顾还亭。

如果,司令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不得不承担起来的家庭,那或许可以缓和日后司令面对自己亡故后的哀恸。

顾还亭已经站起身来。

面对母亲,他还是在忍着脾气,平静地说:“是的,让您失望了。顾琛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就是我这种货色。”

‘费尽心思’四个字,他着重了念。

公孙眉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她记得顾琛是怎么对待顾还亭的。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掀飞他的饭碗,如果顾还亭没有反应过来,就罚跪半个小时才许上桌;深更半夜,他会派人摸进顾还亭的房间里考验他的敏锐度,如果失败,就是一整夜祠堂的罚跪...

春夏秋冬,一视同仁。

白日里,更是无尽的学习和训练。

顾还亭当时还不到十岁,她身怀六甲,对这些事全然不知道。顾一盈出生后,她又一门心思吊在婴孩身上,只当顾琛是寻常的教导。

公孙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尖着嗓子放话:“不论怎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江家的婚事,我说定了!别的我一概不妨碍!唯独这一件,顾元廊,唯独这一件!!!”

顾还亭说:“您要是早这么说——”

“够了!”何楚卿掷地有声地低吼道。

顾还亭和公孙眉同时看过来——

何楚卿目不转睛地对顾还亭说:“放下你那点无所谓的自我吧!”

说完这一句,他有些气促地呼吸了几口,继续急着说:“你还听不明白?娶亲对你来说很委屈吗?实话告诉你,是我向夫人提的,因为我未必会一直愿意和你过这种拿不上台面的日子!到时候...”

顾还亭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罕见地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何楚卿稳住身形:“到时候,我可不想为你们顾家负这个永无后继的责!”